物演通论看世界之三十:释《道德经》第五章
原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翻译:
天地无所谓仁不仁,它任万物自然的成住坏空、荣枯生灭,象刍狗一样,该上场参与祭祀,接受跪拜,就上场尊享荣耀;祭祀完毕,该下场被扔在地上践踏,就下场任凭舍弃。圣人也无所谓仁不仁,他让老百姓自由自在的生活,自然而然的生老病死,象对待刍狗一样,顺其自然的任其荣辱盛衰,不横加干预。因为天地间道的运行就象那个风箱,不动时,其内怀虚空,虚静无事,动起来,其火焰就越来越旺,所以,不干预,是最好的息事宁人的方法。政令越多,说教的越多,越是出现更多的问题,即问题越解决越多,不如保持虚静,虚心以待。
总论
回顾《道德经》一到五章,第一章从整体上论道,说明道是“众妙之门”,需先“有欲以观”,后“无欲以观”,二者实际是针对同一对象的“同出而异名”;第二章具体指出这分化后“同出而异名”的“二”,如美丑、善恶、有无、难易、长短、高下以“有欲以观”为二,以“无欲以观”为一,即本质为一回事,故圣人不去以分化的眼光看待,而能以整体观之,故无为;第三章指出具体的无为的原则和做法;第四章则从道的角度说明道如何无为,即“冲而用之”,指以“至小无内至大无外”的虚空状态容纳万物、孕化万物;第五章则接续第四章继续说明道的运动“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指虚静时,即第四章“冲”的状态,是“不盈”的,即永不枯竭的;运行起来,则越动越需要动,停不下来。故,得道之人,要学会虚静以待即守中(同第四章的“冲”)。
(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中的“仁”是偏爱的意思,即“仁”一定是有既定角度的。“刍狗”是稻草扎的狗,在《庄子·天运》中有解释:“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指刍狗在祭祀举行前被披上绣巾,放入竹筐,神职人员隆重的戒荤腥戒女色,沐浴更衣,抬刍狗去祭神;祭祀结束后,刍狗便被遗弃,路人可随意践踏,厨娘则拾去当柴火。这里是以刍狗为喻说明万物来到这世上都有自然的荣辱兴衰,如花草的荣枯生灭、人的生老病死,即佛家说的万事万物都有成住坏空,故不可执着,万物生灭自有规律,人生流转也必有兴衰,顺其自然就好。这句和第二章的“圣人处无为之事”、第三章的“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常使民无知无欲、为无为”等是一样的意思,所以,本句意指:天地无所谓仁慈或偏爱,它任万物如刍狗自然的生灭;圣人无为,也不以主观的“仁”去干预百姓的生活,任百姓如刍狗自然的经历人生。一切生于自然,也归于自然,顺其自然即可,主观的人为干预(即文明化的作为)越少越好!
(二)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这句话以风箱为比喻说明天地如同一个大风箱,静止时内蕴虚空,拥有无限可能,运动时鼓动万物运行,生生不息,如风箱之风让火越烧越旺。“橐龠(tuoyue)”指风箱。“虚”指静止时虚空的状态。古代是气一元论,所以庄子明确说“通天下一气耳”“气聚则生气散则亡”,把“气”视为“至小无内至大无外”的虚空;实际上,现代物理早已说明“空气”是“有”而不是虚无,放在现代信息的背景下,这个虚无指能量更符合原意。所以,无论以气喻道,还是后面章节以水喻道,都是基于当时信息量下的认知。以水喻道只是因为水更形象,更容易让大家明白;以气喻道,更侧重说明道的无属性不可感知的存在状态。因为那是沉淀在人意识最深处的无意识基底(见第一章的论述)。“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指虚静是一种保持稳定的状态,运动是一个处理问题、解决问题的状态,但一定会越处理越糟糕,越解决问题越多(实际上人类文明化的进程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如不断的拉动风箱,火就会越来越旺,要想解决问题,停下来是最好的方法,如同浑浊的水,越搅动越浑浊,不去管它,反而自己慢慢澄清了(见《道德经》第十五章“浊以静之徐清”)。
其实万物的运行是永不停息的,静止也是不同观度下的相对静止,唯有运动和变化是永恒的,所以说,老子所说的虚静,也只是相对的虚静。确切而言,就是维持相对的稳定状态或平衡状态,这是万物长存之道,也是老子提出无为的内在追求。在《物演通论》的理论中,137亿年的物质演化进程是一个不断分化的单向度的正反馈进程(见《物演通论》155章),而任何具体存在或相对存在之所以成其为存在就是维系了其相对的稳定性,比如人体,虽然从生到死在纵向上表现为正反馈过程,但在横向上却表现为相对稳定的负反馈系统,即当外界环境变化时,人体始终会自行维系其内环境的不变,即保持人体的平衡状态,这种平衡状态被打破,就会出现健康问题。同理,没有相对的稳定性,存在就仿佛不存在,如最新的人造元素即第107位Bh〈迄今还没有中文标注〉,半衰期仅为10⁻³秒。这种存在在自然界中不一定不存在,仅仅因为稳定性几乎完全没有,来不及被人类感知,故对人类而言,如果不是通过人造而认识,就等于不存在。故,对生存的维护就转化为对稳定状态的维护。所以,老子才说“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这是站在人类文明初期,能看懂文明发展总趋势的真知灼见。
(三)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这句话中“数”通“速”,是加快、越来越的意思;“穷”是到了尽头行不通的意思;“守中”即保持虚静,“中”通第四章“道冲而用之”中的“冲”,虚静、虚空意。故,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的越多越没用,还不如啥都不说,守住虚静之心。如大人教育孩子,身教胜于言教;领导管理百姓,上梁不正下梁必歪。唯有从自身做起,才能有影响别人内心的力量,那才是根本的力量。而《道德经》主要是从天之道推出人之道,给统治者提供治理建议的书,故本句是从天道运行的启示中推出圣人治理的原则:无为而治、不言之教,是维系社会稳定,保证百姓安居乐业的最好方法。故,圣人不会颁发过多的政令,更不会朝令夕改。对老百姓要求越多,说教越多,可能效果越糟糕。正如同人类法律的产生和繁化过程就是人类文明化的过程,但这个过程正是人类道德底线越来越下降的过程,也是说教越来越多的过程。正如德篇第一篇即《道德经》三十八章所言“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义。失义而後礼。”后人常补充一句:失礼而后法。
也就是说,“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和第二章的“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以及第三章的“为无为,则无不治”,乃至前述的“圣人不仁”,都有一以贯之的同样的意思。 这和佛家为了说清一个道理反复用不同比喻、不同说法去表述是一样的。无论反反复复如何说,目的都是为了说清人为什么该无为以及该如何无为。
(四)
前面几章说过在《物演通论》的模型中物质演化包括人类文明的进程都是单向度的,但在无法停步的文明进程中对文明进行反思,弄清进步是对失存的趋赴是最重要的事。正如文明态生存环境下,大多数人缺乏锻炼和良好的饮食习惯,以晚睡、熬夜、加班为正常,过于积极的奋斗以致于消耗作为根本的身心,过早的因疾病而亡,鲜有寿终正寝者,正是因为缺乏对于人生意义的终极理解。正如《物演通论》中的序言所说:
哲学的唯一意义就在于使你知道什么叫作“无意义”,或者甚至可能比这还糟也未可知。(须知一切“意义”说到底都是为了达成“无意义的存在”。即“存在”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反倒是由于“难以存在”才生出了种种“求存的意义”,如此而已,或如此而不能已。)
简而言之,所有浮浅而繁华的意义底层只有一个最终目的:求存。如果追溯到意义深层,非要给出一个意义的话,这是唯一的意义。
人类接下来的路,想要寿终正寝而不是因各种危机的爆发而亡,就必须在自身对于文明和进步的反思中建构起新的维护人类整体生存的新文化,拥有健康的意识形态,让人类社会能持续的良好运转,不被外在的名利或旧意识形态下的意义牵引,走得更好而不是走的更快!从这一点来说,《道德经》于人类文明的发展中永远有重要的警醒和反思意义,《物演通论》则横向耦合了现代自然科学的整体成果,纵向追溯了人类文明乃至宇宙分化的完整历程,站在存在整体的角度为人类新文化的建构奠定了稳固的思想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