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演通论看世界之四十:浅谈《物演通论》对自身二律背反的消解
康德在对理性的探究中意识到把理性用到极致会出现二律背反,因为理性有先验的逻辑规定或者说先天缺陷,《物演通论》更是通过“广义逻辑自洽”或“广义逻辑融洽”(概念见《物演通论》附录,附于文章末尾)的逻辑发生学基础说明了这个先验的逻辑规定仅仅是理性载体为达成自身有效求存必须简约化处理信息(亦即武断处理或抽象处理,包括对感性、知性武断的前提性认可,包括对感性、知性的进一步武断或抽象)的一项自然选择下的自然规定。所以,《物演通论》卷二中的逻辑反思比康德更深彻,不仅能说明二律背反为什么发生,也能基于这一点,消解康德的四组二律背反和自身不可避免的二律背反。
《物演通论》第九十一章明确指出:
在后来高度分化的人类知性中,世界直接地──即不加思考地──呈现出“范围”的差别和“范畴”的差别。换句话说,在人类的直觉中,世界就存在着横向的类别(即“范围”)和纵向的差异(即“范畴”),正是这种种“异趣”构成了“理性”的用武之地。
也就是说,人类在先验的感知规定性下,有着空间感知和时间感知上的差异,而空间中的横向感知结果和时间中的纵向感知结果之差异构成了理性从不同视角理解存在的可能。而且,一旦找到时空的联系,就能把割裂开来的时、空存在还原为一个整体的存在。《物演通论》就是这样从纵向的视角解读了“在”或“存在性”,从横向、纵向的不同视角同时解读了“知”或“精神存在”(具体指“精神存在”横向上的武断性或主观性与纵向上的客观性,以及横向主观、纵向客观的同一性,见《物演通论》六十一至六十九章);在形而上的禁闭下,既说清楚了把人还原为客体时万物的纵向衍存规定性,也说清楚了以人为主体时“知”的横向感知规定性及其发生学原理。
所以,《物演通论》第九十一章继续解释:
所谓“横向的类别”是指物的空间分布状态;所谓“纵向的差异”是指物的时间分布状态;从这一点上讲,应该承认康德是第一个将范畴联系在时间轴上的思想家,但康德的时间是一个空洞的延续(这与康德的绝对时空观有关),而我所说的时间却直接代表物存质态的演动内涵或衍续函量。
通俗的说,人类先验的逻辑规定性使得人类把统一的存在区分为不同的横向范围和纵向范畴,或者说,把时空一体的存在区分为不同的空间状态和时间状态。只不过,康德在牛顿的绝对时空观下,把时空当做“物”的背景,时、空和“物”都被割裂开来;而《物演通论》在相对时空观的背景下,在质能守恒的背景下,说明了时、空、物就是一体的存在,或者说时空直接就是物存内涵的表达。
《物演通论》第九十一章还指出:
可见,哲学上所谓的“范畴”虽然是抽象的产物,却绝不是理性抽象的产物,理性抽象的产物是范畴的结构关系,而不是范畴本身。对范畴的结构关系加以图解,就形成了理性的“理想模型式”表象。显然,全部的问题在于对“抽象”一词怎样理解,如前所述(第八十九章),抽象是属性感应或属性耦合的统一方式,即,不是在哪一个感知层级上才能抽象的问题, 而是在哪一个分化层级上如何抽象的问题──同样是抽象,在感性层级就抽象出广义的“现象”;在知性层级就抽象出现象的“差别”;而在理性层级则抽象出差别的“构成”;如此而已。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万物在纵向上的类别差异感是知性本能,理性的功能是根据万物类别间的差异梳理其结构关系,这个纵向的结构关系就是理性下的模型表象或者理性的逻辑模型。所以,我们可以把抽象理解成“耦合”、“感知”等,都是同样的内涵,即感性在自身的感知规定性下(具体即简约原理下的视觉、听觉等特有的感性处理信息的方式)耦合对象可感部分(具体如视觉之于感光、听觉之于声波等)生成直观的作为现象的万物;知性在自身的感知规定性下(具体即简约原理下的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充足理由律)耦合感性现象的可感部分(具体即感性直观下的万物)生成知性范畴下的万物分类结果,即现象的差别;理性在自身的感知规定性下(具体即简约原理下的简一律、消矛盾律、排序律、追本溯源律)耦合信息对象可感部分(具体即知性范畴下的万物分类结果)生成物类间的关系结构,即物类差别的构成原因。
这段充分表达了如何在纵向范畴上对万物追本溯源。也唯有纵向的追本溯源,可以实现哲学追求终极的任务;在横向的存在本体(即自在之物、客体、元在等)因为主观的感知规定性而永不可触及的情况下,换一个纵向视角,从追逐横向的存在本体改为澄清纵向的存在本性或存在性(即万物纵向的衍存关系),是哲学唯一的出路。而且,正因为主体(即人类)本身也是纵向的万物之一,主体(即人类)的“知”是万物的感应属性衍存的结果,“知”的载体人类本身也是“感应属性”的载体万物本身的衍存的结果,故主体(即人类)的“知”和万物衍存之“在”预定和谐。故,对具体万物的感知非真并不影响万物的纵向衍存关系,所以,即使在形而上学的禁闭下,递弱代偿的存在性依旧成立。
非逻辑的纵向衍存关系虽然需要形而上学禁闭下的感知主体通过对万物纵向范畴的感知和整顿才能完成,但这是一种把自身返还于万物后的一种处理,或者说感知主体已经被返还为客体,虽然主体仍然在形而上学的禁闭下,但主体的自我意识已经具备了某种超越性,一如外太空的你俯视你居住的成为了一个小点的星球,是可以把曾经的你和星球都放置在一个更大的宇宙的时空中来讨论问题的。
任何主体都没有绝对的上帝的视角,但任何基于具体存在而又超越了具体存在的整体视角就是形而上学的禁闭内最终极的视角(即哲学以整体存在为对象的追求终极的视角,或者说哲学视角),是相对的上帝的视角。
而横向的感知始终是以人类自身为主体、万物为客体的对立的感知关系,即主体特定存在度下的特定感知规定性下的感知结果。所以相对于既往横向感知关系下的“逻辑”而言,纵向的万物(包括已返还成客体的主体)间的衍存关系相对称之为“非逻辑”,因为万物间的衍存关系,在主体返还成客体后,并不和感知主体(此时已是客体)横向的感知状态相关。
《物演通论》八十六章直接表达了简约原理下横向感知的感应性规定:
1、对于较切近的条件,在感受上应保持最大限度的鲜明性和普遍性,且须保持二者之间表面上的统一;2、对于较原始的条件,感应者又应该将其作为感受切近条件的媒介条件加以利用,只有这样才能达成感受的普遍性;3、由于一般总是将原始条件混淆在切近条件的可感属性之中(或混淆为切近条件的可感属性之一)加以感受,所以对于原始条件本身的感受不免失去鲜明性。
所以,主体横向武断的感知就是为了最经济高效的达成当下的依存。所以,依存的对象因为各自被依存的紧迫性不同而被有意的凸显或忽视。所以,人类的急功近利也常常是大自然赋予的短视,以致于当下的人类拼命发展科学,哲学在哲学的分化中也早就陨落了。人类为了眼前的依存摧毁了长远依存更基础的条件:如空气、水源、等一系列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人类已经彻底失去对世界的整体认知和真正深刻的逻辑反思。
只有足够深彻的逻辑反思和始终整体化的思维,我们才可能意识到:区分就是武断,就是割裂,是感知主体为了方便区分对象以达成依存而被大自然赋予了武断感知的必须,无论横向范围的武断还是纵向范畴的分层,皆如此。如佛陀感知中的“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其实也是先验逻辑规定性下基于纵向生灭的衍存关系、横向有无的依存关系的最模糊的对纵向、横向的感知差异,只是佛陀尚无力说清横向、纵向的差异及其二者的联系,更无力反思纵向衍存对逻辑的规定性及横向逻辑具体的规定性。
而《物演通论》恰恰同时说清了万物的横向依存和纵向衍存关系,而且将二者视为同一的存在,即横向依存或横向耦合的达成(即代偿有效性的实现)就是纵向衍存或纵向分化(即存在度递弱)的实现。从而把横向的精神存在及其纵向的发生学原理和纵向的衍存合二为一。
《物演通论》第九十一章还特别指出:
正是由于抽象过程(也就是“认识过程”)的纵向演动,以及意识深层对纵向演动的体察和迷惑,才使有关“范畴”的概念得以形成,这一点可以从哲学史上已被引出的各个双项式范畴中一一验证,鉴于所涉太繁,兹不赘述。
这句话表明:二律背反之所以存在,一方面基于先验逻辑的有限性或特定规定性对纵向演动的体察让人类能感知出不同衍存位相的存在状态的差异,所以才有“自在”和“自为”、“必然性”和“偶然性”等表达不同衍存位相的双向式范畴的概念,但另一方面,基于先验逻辑的有限性或特定规定性对纵向演动的迷惑让人类面对双向式范畴的概念因为无法在纵向上统一,最终在表面的对立中达成二律背反。归根到底,二律背反源于对元一的整体存在的割裂,用《物演通论》的概念,就是对元一的存在性(即一体的时、空、物的简一律表达)的割裂,或者说,把作为整体存在的一体的时、空割裂成分别的不同存在的时、空(详细见《物演通论看世界之三十七:<物演通论>的时空观:兼谈<物演通论>对康德四组二律背反的消解》)。
王东岳先生在形而上的禁闭下依然受制于先验逻辑的有限性或局限性,所以也会有某种悖论,这就是附录中所表述的三条遗憾:
我的哲学体系还有什么遗漏或遗憾的话,我只能陈述下列三条:
第一、我所提出的“递弱代偿原理”,以及我在哲学上推导出来的各项有关结论,说到底都不是什么“真理”或“客观规律”,而仅仅是一个有可能显得“正确”、即暂时符合“逻辑三洽定理”的理论逻辑模型。这是我的逻辑系统若要保持自洽所必须承认的一个论点,也是我所可以告慰于人类的唯一喜讯。
第二、相应的,这里马上就发生了一个悖论。倘若人类果然如我的哲学原理所预言的那样加速罹难了,则证明我的哲学理论既是一条“客观真理”,又是一项“主观谬误”:因为它以人类认知史上最彻底的终极形式兑现了,所以它是真理;因为它居然变成了原本认为不可能出现的真理,所以它是谬误。
第三、我不知道人们究竟应该把它当作一个玩笑,还是应该认真对待它?如果把它当作一个玩笑,则因正确的理论通常会有某种程度的实现而未免显得过于冒险;如果认真对待它,则因它已经显出是一个悖论而很有可能是虚惊一场和白费气力。无论如何,这可是一局事关人类生死存亡的极限赌博。
——请读者想一想,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麻烦的逻辑圈套,不是我故意设下的,而是从人类思想史传承下来的哲学逻辑本身必然带出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由久远的哲学探问所揭示出来的人类理性自身的有限性与局限性必然引发的。这就是我的哲学遗漏或遗憾,但也因此不能算作是我的哲学遗漏或遗憾。(明眼人应该可以看出,上述这个所谓的“悖论”,在我的哲学系统中其实是不存在的,或者是已经解决了的。只不过,“解决的程度”如何,大抵是一个永远无从测度的问题。因为,我所说的“正确”,就是指其“可实现效应”或曰“属性代偿的依存效应”,而凡此“失真态依存”,恰恰只能借由“感应属性耦合”的进行性漂移或“广义逻辑虚拟”的渐远性隔膜来实现,故,一切代偿终究归于无效或趋于失效。)
简单的说,王东岳先生对自身理论中悖论的消解也是通过纵向演动轴上的“知”的分化进程来实现的。因为“知”作为“在”的感应属性代偿和“在”一体分化,任何“知”或任何达成逻辑三洽的理论的正确都是暂时的,必然随着新信息量的增加从“广义逻辑融洽”步入“广义逻辑失洽”。也就是说,首先,因为递弱代偿理论达成了逻辑三洽的正确,基于“广义逻辑融洽”,就应该达成低端逻辑的验证,这种验证是以人类的生存结构越来越失稳来验证还是人类真的罹难来验证,恐怕是说不清的;而任何理论只是暂时正确,因为知识代偿的有效性在衍存进程中越来越低,一定会越来越快的在不断新增的信息下出现“广义逻辑失洽”,也就是递弱代偿的理论正确性是有时效的,是会被证伪的,但就算有朝一日被证伪,也不能改变揭示出递弱代偿的所有现象,所以人类的希望并不是基于递弱代偿理论会被证伪。而且,随着理性逻辑分化下的越来越飘忽和愈发难以完成低端逻辑验证,人类最后的逻辑模型一定是无法达成广义逻辑自洽的,这是人类愈发逼近失存临界点的表达。也就是说,知识代偿的有效性是暂时的,知识代偿的无效性才是永恒和终极的。所以,对智慧余量的无穷调动或者说哲科思维本身就是对科学时代的缔造,就是引领人类失存的。
最后,我们必须明白,逻辑的缺陷源于逻辑载体的存在的有限,任何存在都是有限的相对存在,故其感应属性都有先验的逻辑规定性;“在”的衍存进程即逻辑的衍存进程,所以横向每一特定衍存位相的逻辑规定性都是纵向广义逻辑在追求融洽中失洽,在失洽中重新融洽的结果,故逻辑的自洽和完备性永远不可能同时成立。逻辑自洽的基础本来就是前衍逻辑的武断,本来就基于简约处理下信息量的不完全,这就是哥德尔定理存在的渊源。所以,逻辑的所有问题必需以存在为基础才能得到说明。
所谓追求终极,就是基于整体性的对具体存在包括“我”的超越,因为只要“我”不是绝对存在,“我”和其他相对存在的关系问题就是哲学必须探讨的问题,不止在横向上探讨,更需要在纵向上探讨,同时还要把横向的视角和纵向的视角统合为一个完整的整体,虽然所有的视角和探讨都是大自然赋予你的认知能力以实现求存罢了——当然,这是逻辑反思的结果,没有遗失整体的逻辑反思才是更全面的反思。所以,把横向逻辑和纵向衍存统一起来不是循环论证,而是通过逻辑反思把纵向、横向不同视角的存在耦合成整体的没有被逻辑割裂的存在——虽然这一切说明仍然在形而上的禁闭中、仍然要运用逻辑作为手段。
王东岳先生从小浸润在国学中,而中国思想未分化的天人合一时、空、物一体的理念(即《物演通论》五十四章时空观,只是《物演通论》五十四章加入了一些逻辑反思的内容)是自然而然的,这一点可以网上搜索赵致生先生表达中国古文化思维方式下的时空观。东方的具象思维让中国人在物的变化中感受到四季的时间及物变差异的空间,然后用理性逻辑处理三者之间的关系,即中国古文化的思维方式一开始就是系统化的思维方式,这是哲学追求终极、关照存在整体最重要的素质。当然,东方系统化的思维方式缔造的历法、中医包括宇宙观也都是主观假设下的逻辑模型,而且是缺乏证明、缺乏逻辑反思的粗陋的逻辑模型,只是国人的认知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王东岳先生后来沿着西方哲学史打通了西方哲学,东西方思维自然的在最深层得以融合,在纵向、横向上完整的说明存在首先要在纵向、横向上把握人类“知识”分化(或增长)的路径及具体内容,所以,王东岳先生除了本身的生物学、医学专业知识,还沿着知识分化的路径回溯,补充了化学、物理等自然科学知识。西方的哲科思维具有强烈的分化素质,却又没有自觉的关照整体的本能,所以,西方哲学随着科学一起分化,越来越遗失了哲学追求终极的关照整体的素质,所以在分化的知识路径中遗失了存在、遗失了整体,自身封闭了自身的哲学发展。
巴门尼德最早提出“存在是一”,王东岳先生更是由一而多、由多而一的既说明了现象的“多”,又证明了本质的“一”。所有二律背反都是“一”分化为“多”的副产品,也只有在“多”有效耦合成“一”的过程中才能消解,即把人类既往认知的现象“多”有效耦合成存在性这样本质“一”,是消解二律背反的唯一路径。
附:
广义逻辑自洽:也叫“广义逻辑融洽”。指“感知结构内部各逻辑层级之间天然融通自洽”之谓。“广义逻辑”之系统概念的提出,首要意义在于破除了“感应→感性→知性→理性”的发生学障碍;同时,它也直接提示,在该系统内部,各层级之间自然会保持相互连贯、相互确认、相互融通的自洽关系。譬如,在一般情况下,理性不会去质疑知性的归类,知性不会去质疑感性的失真,感性更无力去质疑感应的琐碎,总之,整个系统只有采取不自觉的“认真”(认定前体或前提是真实的)态度,伪在依存或危在求存的属性功用(或有功代偿)方可达成。此乃理解“为什么一切感知都是失真的却竟然会有效”即所谓“预定和谐论”的关键。
注:
本文和《物演通论看世界之三十七:《物演通论》的时空观(兼谈《物演通论》对康德四组二律背反的消解)》是一致的,可以点击“阅读原文”参考阅读,只不过本文从逻辑反思的角度说明了二律背反源于理性逻辑本身的先天缺憾,但基于对这种缺憾之所以产生的原因是逻辑必须通过武断的割裂(主要是对时空的割裂、对时空和物的割裂)来实现逻辑载体的求存,并站在存在整体的视角上说明这种割裂、耦合这种割裂,就可以从根本上消解二律背反。当然,这一切仍然是在形而上学的禁闭下完成的,只是在形而上学的禁闭下比既往哲学多了一个纵向的视角,从而能更完整的探究感知范围内的存在而已,把割裂的时、空、物统合为一个整体,实现简约化原理下理性逻辑简一律的表达,完成了逻辑模型代偿的有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