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演通论看世界之四十一:什么是真正哲学

哲学这个词汇对于普罗大众而言是与生活完全无关的词汇,在普罗大众感觉中也是最无用的东西。但哪怕是哲学专业的人,仿佛也越来越说不清什么是哲学,所以,我们有必要沿着人类的文明史包括哲学史探讨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哲学。

最早古希腊“哲学”这个词叫“Philosophy”,前半部“Philo”是爱、喜欢的意思,“Soppy”是智慧的意思,合起来就是“爱智慧”。古希腊时代的哲学就是博物学。博物学指没有分化的科学,各种学问如生物学、力学、浮力学、机械论、生理学总合在一起,处在囫囵一体状态,没有分成不同的类别。所以,博物学是科学的前身。亚里士多德是把博物学分化成科学的第一人。后来的罗素曾说过:哲学是介乎于神学和科学之间的学问,即神学和科学都不讨论的问题留给哲学讨论。罗素还说:哲学和神学都是探讨终极问题的,这是哲学和神学的共同点,而哲学和科学的共同点在于它们使用的都是理性的工具;也就是说,神学通过信仰追求终极,哲学通过理性追求终极,而哲学分化为科学,哲科都通过理性探讨问题。这就是三者异同。所以,哲学与科学的不同,主要表现在它的整体性、深刻性、前瞻性等,即在整体上耦合所有的碎片知识而追求整体性的终极,对自身追求终级的追求方式和结果都有逻辑反思,新的逻辑模型的细化可以实现科学前瞻

 什么是追求终极?就是把人类所有的知识耦合成一个终极画面的简一律下的逻辑模型。人类的知识增长是一个分化过程,最初的知识模型是前神学天人合一的逻辑模型(非证明体系,故非科学),如中国的国学;接着人神分离,分化出西方的神学;后来一部分人为了用理性说明神学,使得神学的理性成分越来越重,这时候的哲学或博物学与神学并未截然分开;而从亚里士多德开始,博物学分化出以不同领域为研究对象的科学,人类的知识从此就不再是一个以整个世界为对象的完整的逻辑模型。科学知识在各个领域继续分化,继续从各个局域视角缔造人类的新知,但人类从此失去了完整看清这个世界的视角。哲学的本质特征是追求终级,所以哲学最重要的功能就是把我们对世界局域视角的认知耦合成整体视角的认知。故,哲学需要不断纳入科学的新成果,而新的哲学模型又可能激发科学的新成果,二者是互为内容的。哲学、科学最大的不同,仅仅是研究对象的范围不同,而最终导致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深度不同。《物演通论》正是基于追求终极的目标,把人类既往层层分化出的知识如物理、化学、生物、社会学等耦合成简一的递弱代偿的宇宙观模型。这是思维经济原则下理性逻辑的最高成就。所以。哲学的首要功能就是耦合人类的既有知识,达成简约原理下人类对这个世界的有效感知。所以,哲学是人类整体视角下的整体知识,是整理知识的知识,它把一个破碎的世界还原为一个整体的世界

什么是逻辑反思?当人类的自我意识发展到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感知非真,对“感知”本身的探究就成了人类理解自身的感性、知性、理性及其以此获得的所有知识的必要程序。逻辑反思的工作一方面是哲学的任务,另一方面,也离不开人类生物学的发展进程,二者是同步扩张的。也就是说,哲学的发展,包括精神哲学的发展,与科学的发展都是同步的,科学知识把作为整体的世界在更细的领域做更精细的解读,即认知越来越“多”,哲学再把这些“多”合而为一。故,哲学的发展就是不断耦合科学缔造的信息量,把越来越破碎的知识耦合成简一的整体。但既往西方哲学的发展却偏离了自身的本质任务,从本体论(或存在论)到认识论到语言论转向,再到现代哲学、后现代哲学,越来越远离的追求终极的本质任务。也就是说,西方哲学的发展本身就是一个分化进程,越来越脱离了存在整体的本原思境,乃至完全遗失了对存在的追问;从认识论开始,分化后的哲学就仅仅在做逻辑反思而已,从对感性的反思、理性的反思,进一步分化为对理性逻辑模型之载体语言的反思。语言作为思想的载体,随着思想的分化而分化,当然,没有语言的承载,思想就没有继续分化的基础,但语言归根到底只是承载思想或知识的工具,而非思想或知识的决定者。所以,对语言横向固化的分析,是对语言作为思想或知识的载体、随着思想或知识的纵向分化而分化的本质的无知,包括对语言发生学的无知,语言的发生仅仅源于人类感知信息增加后感知模型建构的复杂化。同样,对逻辑横向的固化的分析,也是对存在纵向分化的无知,包括知识纵向分化的无知。所以,从认识论到语言论,与其说哲学在层层发展,不如说真正的哲学在逐渐消亡。所以,王东岳先生对分析哲学的评价是它“科学化的某一技术分支的表现”封闭了自身的哲学前途,而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是这扇封闭之门的关键(见《物演通论》附录)。或者说,既往哲学的逻辑反思都是基于逻辑横向视角的反思,而遗忘了逻辑纵向视角的反思。用更通俗的话说,时空本来是一个整体,人类作为时空分化的凝结产物,对时空的主观感知有着横向空间和纵向的时间的分别,而既往哲学家只反思了横向空间中“知”的规定性,却遗失了纵向时间中“知”的规定性及其更深在的“在”的规定性,更不可能在反思中意识到这是一个整体(东方思想在天人合一的整体思维下天然的觉得时、空、物是一体的)所以,西方哲学在横向的思路中越来越窄,终于彻底迷失了哲学的任务和该走的路。

只有在真正完成了终极追问的基础上,哲学才能实现其科学前瞻的任务。而这数年来,西方哲学的凋零或者说无数学者说“西方哲学死了”,都是因为西方哲学未能完成追求终极的任务,同时也就不能完成足够深彻的逻辑反思,因为二者是一个整体。

 王东岳先生的历次讲课会把中国的“形而上学”视为广义的哲学(“形而上学”这个词出自《易经·系辞传》中“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句话)。相比之下,西方哲学就是狭义哲学。之所以这样划分,是因为西方的狭义哲学在思维方法和逻辑性质和科学一样,是假设与证明系统,是逻辑模型在先,即通过建模、修正、再建模的系列思维过程和逻辑处理过程完成的,与感性经验不直接相关。而中国的哲学中哪怕如《道德经》这样最深刻的思想性著作,即使明确了“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即明确了对“道”(即存在)的领悟与经验事实无关,也意识不到“道”只是一个假设模型,需要严格的证明,即通过推理和证明把模型致密化,这样的逻辑模型才有延展性和可证伪性,才能发展和更新。但因为中国人没有严密的逻辑思维,所以就没法缔造西方狭义哲学那样的逻辑模型。也就是说,国学作为天人合一的前神学文化,存在一直就是一个元一的存在,未能分化出哲科体系的各种学问。所以,东西方差异下的广义哲学、狭义哲学更多是从思维方法和逻辑性质上来做的一个横向上的对比。

随着哲学史的发展,随着思境、语境的变化,哲学或“形而上学”的内涵也开始有所不同。包括《物演通论》的论述,一方面要尽量对接西方哲学史的概念,一方面其概念的内涵又一定会在新的哲学体系或新的思境中变形。所以,在《物演通论》二十二章中作者指出: 

一切科学的、或前科学的、甚至后科学的认知基点或终极标的,终于都要落实为某种哲学(亦即广义上的“形而上学”)的纠缠。【其实,除了前科学时代和科学时代初期的哲思真与“形而上学”的旧义名实相符外,成熟科学时代的哲思自应落实到“存在”下面的深潜机制中,故此,将本卷所论之“自然哲学”命题为“形而下学”,亦无不可。】

而且,无论哲学如何傲慢,它迄今照例不过是迷失于相对代偿途中的有限追究者而已。

这里,作者明确指出广义上的“形而上学”就是哲学。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随着西方哲学的分化,进入认识论,追求终极、以整个存在为对象的哲学被逐步分化或狭义化为以感知或精神为对象的“精神哲学”,乃至日后继续分化的以逻辑、以语言为对象的“分析哲学”、语言论转向的哲学以及没有固定对象的包括后现代哲学在内的愈发浮浅的各种哲学等。也就是说,只有前科学时代和科学时代初期的哲思是追求终极、以整个存在为对象的,与最早博物学时代的哲学一致,为了区分于以后的西方哲学,我们把这个时段的西方哲学成为广义的“形而上学”或广义的哲学。而成熟科学时代的哲思早已随着科学的分化而分化,变得越来越和科学一样,失去了追求终极的哲学素质和以整个存在为对象的整体视角,最终在自身的分化中遗失了深在的代表着整体和终极的“存在”,越来越流于狭隘对象和狭隘思境的琐碎和浮浅。事实上,成熟科学时代的哲思要想说明精神、说明逻辑、说明语言、说明社会,必须找回作为整体和终极的“存在”,说清“存在”的深潜机制,进而才能说清后衍的精神、语言、社会。

同时,作者进一步指出哲学作为“知”,永远是相对的“知”;因为人类作为“在”,永远是相对的“在”。相对的“知”归根到底只是相对的“在”的衍存位相的表达。

总之,在《物演通论》二十二章的此处,广义上的“形而上学”指哲学;在卷二中,“形而上学”是随着西方哲学分化以后狭义的“形而上学”,即精神哲学,亦即表达着整个广义逻辑的逻辑形式或主体非逻辑武断下的整个感知通道,即“知”,即卷一的感应属性等等。所以,在这里,作者相当于把西方哲学发展史上的哲学分为了广义上的“形而上学”(即广义的哲学)、狭义上的“形而上学”(即狭义的哲学),这主要是从其研究的对象范围来做的一个纵向上的对比和划分

 《物演通论》卷二《精神哲学论》内涵上近似西方认识论阶段的逻辑反思,在对感与应进行总结的第一百一十八章也指出:

纯粹的哲学或真正的哲学之所以从根本上有别于其他一切学问,就在于它作为一种“感”并不与任何具体的“应”相等位,它是面向整个存在的“感”,或者说是发自存在性深处的“感”,故而它的“应”必是朝向整个存在的“应”,或者说是交由存在性本身去加以贯彻的“应”。从这个立场出发,它如果要对“思”本身(也就是含有“应之动机”的“感”)予以“反思”,已不是为了寻绎黑格尔式的“思的源头”,而是为了寻绎“导致‘思’得以成其为‘思’的存在之源头”,是乃本项精神哲学或“精神元哲学”之要义。

这段话换成通俗的说法就是:逻辑反思绝不仅仅是反思其横向的逻辑形式,更不仅仅是反思承载逻辑模型的语言的语法,当然,这也是逻辑反思的重要内容;但更重要的是反思逻辑作为相对存在在纵向上发生发展的存在性,从而澄清其作为“在”的感应属性的发生源头和发展流程,而逻辑或“思”作为一种“在”,只是代偿性的“在”,或者说是一种“属性存在”,它被更深的“本性存在”所决定。所以,黑格尔式的“思的源头”还没有抵达哲学应该抵达的本性存在的源头

把哲学的任务归结为探究具体的逻辑形式或语言语法就如同海上航行的人以研究身边最近的一朵浪花来代替整片海洋。真正的纯粹的哲学一定是对人类整体知识的耦合,是面对整体存在的简一律下的“感”。《物演通论》对于精神存在的逻辑反思就是基于整体存在的递弱代偿存在论模型,既说清楚了“思的源流”是纵向上感应属性的分化进程,也说清楚了“存在的源流”是纵向上始基存在的分化进程,因为“思”是“存在”的感应属性,被“存在”所决定,所以,二者是同一物演进程。正因为《物演通论》的《精神哲学论》在元一的存在性中澄清了“思”得以成其为“思”的存在之源头,所以,自称为“精神元哲学”。同理,其三卷合成的《物演通论》与哲学史分化开来的各种哲学如分析哲学、实用主义哲学、后现代哲学等哲学相比,堪称真正的哲学,或真正的“元哲学”(相对分化后越来越狭隘、浮浅的哲学)。

故,西方哲学史就是一部哲学的分化史,从以整个存在为对象的存在论,到以逻辑为对象的认识论,到以语言为对象的语言论转向,到最后几乎无固定对象的各种哲学,显示的只是哲学自身在分化中越来越失去了追求终极的哲学素质,以及研究对象的越来越狭隘化。事实上,哲学的任务是耦合而不是分化,哲学需要耦合所有人类的科学知识,而不是自身跟着科学一起分化;当分化后的哲学越来越没有哲学应有的品格反而充满科学的局域化探讨的素质,虽然其在局部上的研究可能更精细,但却离真正的哲学越来越远。分析哲学、语言学转向后的哲学正是这样封闭了自身的哲学之门。

但《物演通论》在完成了终极追问和逻辑反思以后,却实现了对哲科思维的最大拷问,哲科思维作为对人类智慧余量的极致调动,加速着人类的智质分化和代偿进程;尤其科学的高速发展因为失去了哲学对科学的统合,在人类的文化中一直扮演着正面的角色,以致于人类在科学时代彻底破坏了人类的生存基础,人类生存的系统危机一触即发。

目前科学知识之间的联系在不断加强,许多学者也试图通过跨学科的连接越来越完整的解读世间各种复杂的现象,但其关照对象仍然不是哲学的对象,即整个世界或作为整体的存在。同时,也没有逻辑反思的哲学诉求。而科学对人类的单向戕害只有通过最深彻的逻辑反思才能导出。

所以,《物演通论》统合了人类的科学认知,建构了递弱代偿的宇宙观或时空观,指出了人类生存状态与时空的关系,指出人类生存的有限程度,是对人类当下状态最有效的终极关怀。

这就是表面无用的哲学应有的功能:1、耦合人类的知识,缔造整体的宇宙观,让人类认清自身在自然界的位置,得以在一个确定性的终极画面上拥有对自身行为是否有利于人类的终极判断,从而实现人类整体的有效求存,成为人类在新的宇宙观模型下求存的下一期文明的奠基;2、新的宇宙观模型中,逻辑反思的结论已经表达了哲科思维的危害,从而引发人类对下一期文明思维方式的探寻;3、人类的个体行为依赖于个人的意识形态,人类的整体行为模式依赖于人类整体的文化模式,所以,新思想是建构人类新文化、新文明的基础,也是人类改革各项制度、改善自身行为的基础。思想永远在最深处,指导着人类的行为。

所以,哲学表面无用,根本上却建构着人类的新世界!

这,就是哲学作为人类特殊知识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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