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演通论看世界之六十九:情人节谈爱情(论爱情的情与理)

情人节谈爱情

           ————论爱情的情与理

如果我拥有天空和空中所有的繁星,以及世界和世上无穷的财富,我还会要求更多的东西;然而,只要她是属于我的,给我地球上最小的一角,我就心满意足了。

    ——————摘自泰戈尔《情人的礼物》

               (一)

爱情作为一种情感首先是感性的,但又不仅仅是感性的。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形容一个人感性通常是指其感情丰富,情绪敏感细腻,最典型的代表人物在文学作品中就是林黛玉,在现实中就是徐志摩、陆小曼这种。感情或情绪在《物演通论》的意志论中属于“意向”,可借《物演通论》中的语言论述如下——

而“意向”就颇有一些枝繁叶茂的景象了,它是知性在辨析“多点式表象”的过程中突破“应”前障碍的精神氛围、精神动力和精神向导的复杂组合。有障碍就会生出郁闷之感,有冲动就会生出焦躁之情,有导向就会生出奋勇气概……总之,处在中级发育阶段的“意志”不免由于自身载体已进入“存在失位”和“逻辑迷失”的境地而分化出种种“情绪”。换句话说,知性是“本能式的感知”,于是,在知性层次上的“应”也就是“本能式的反应”,这个“本能的应”一旦铺张开来就是“情欲”乃至“情绪”。仔细考察的话,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所谓“情欲”和“情绪”无非是主体对其依存物的反应倾向和反应状态的低智表达,质言之,它就是发生在精神基层上的智力活动,或者说,它就是发生在智质基层上的精神活动。【汉文中一般把各种情绪通称为“感情”实在是很精确的,它直接提示用词者,“情”是“感知化的情”,“感”是“情化的感知”。】

简单的说,我们的“情”由“感”而生,如一见钟情;只不过这个“感”囊括了我们所有经历、经验和理性认知沉淀下的“感”,所以,一见钟情多基于“见”之下的外在认可和言谈举止上的交流认可,是综合之“感”的产物。而我们的“感”也会因情而改变,如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爱情会赋予对方原本不具备的魅力。实际上,每个人都是平凡人,只因为爱了,平凡的他(或“她”)便成了与众不同的唯一。一旦不爱了,也就袪魅了,特殊的他(或“她”)就自然还原成原来的样子。所以,爱情只是一道幻化的光晕,让我们自动美化对象,以求完成性分化下的残体依存。越渴望依存,这种幻化的功能越是自动开启。但那其实只是大自然设计的性诱导而已。也就是说,原始的爱情首先基于性分化导致的性耦合需要,生理激素导致的性吸引只是条件诱导属性,两性耦合的根本目的是繁衍——只不过文明化的今天已经把性耦合和繁衍分开来了。有繁衍才有血缘社会以及亲情、友情等超越爱情的广泛的“爱”的发生,而所有“爱”(自然也包括“爱情”)的本质都是将体质乃至智质分化的残体归一,这是从奇点分化以后就同步伴随的需要耦合的代偿规定性,是“存在是一”的万物追求的归宿。

所谓智质分化的残体归一,是指在人类文明阶段,随着智质分化的代偿进程,爱情同步代偿出了彼此精神上的价值认同需要、价值互补需要,即精神上的匹配与耦合,俗称灵魂伴侣。所以,爱情从最低端的性匹配到最高端的精神匹配是一种综合性的生理和心理需要,简约原理下越切近的需要感受越鲜明,所以激素分泌旺盛的年轻人更重视性的吸引(所以孔子说“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激素分泌降低的中老年人更重视精神的契合、相处的融洽和陪伴。

我记忆最深刻的文学中对“性爱”的一种说明是:性爱是男女表达彼此倾慕的最高形式,也说明了文明阶段的“性爱”也需要基于综合性的生理和心理需要,即基于后天感性经验和理性认知的综合本能。没有经历上的相同感受,没有精神上的价值趋同,很难实现真正的身心交融。

可见,“性爱”是作为性分化残体的彼此追求耦合归一的身体层面的本能,但身心是一体的,肉身和灵魂是一体的,所以,性爱是爱情的最基础的一部分,也是混合的很重要的一部分。只有性爱不一定是爱情(如炮友),但没有性爱的肯定不是爱情(除了性取向有问题)。而完整的爱情是囊括了性爱在内的综合的对对方的在乎、关心、思念、尊重、希望对方幸福并渴望由自己带给对方幸福,所以需要在一起;但如果有一天发觉对方在别处更幸福,就放手让他追逐幸福——这是更难的爱情,因为爱情本身是自私的,如果需要无私,也只是因为彼此无法幸福了,不如放手,这只是无奈,不是无私。

感性或者爱情是比理性或者志向更基础的代偿,更具有奠基性、决定性和稳定性,所以,也往往有更强大的力量。现代人理性代偿越来越充分,反而缺少感性的能力,所以,为爱情自杀已经成为很傻的事,动辄追求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也不符合现代多元自由的爱情观,文学作品中讴歌的那些爱情也越来越不合时宜。但对于某些保守的人而言,感性的爱情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

我曾经事无巨细的想理清徐志摩、陆小曼、林徽因以及相关人的所有细节和故事,以澄清那些错综复杂感情的是非,但最终发觉感情是无所谓是非的,只有爱与不爱,这是每个人都需要真诚面对的,无论对自己还是别人。我始终相信,这世上没有谁是想有意伤害人的,但感性的力量常常是最伤人的力量,越是至情至性,越是感情浓烈,越是伤人至深。但伤害越是不可避免,越需要理性和真诚,而人与人决定的不同,往往也是基于感性和理性倾向的不同。没有不顾一切的放纵的感性的爱一次,是辜负生命,但往往害人害己;唯有克制的理性的爱,可能维系长久的幸福。

张幼仪没有恨过徐志摩,她恨的是林徽因,想必她也明白,徐志摩对她有多绝情,对林徽因就有多痴情。而她牺牲了自己,却也没能成全徐志摩的幸福。林徽因临死前把张幼仪请来也许是想给张幼仪一个说明,但终于还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就走了。如果徐志摩真的是人渣,张幼仪也不会一直爱了那么久。

泰戈尔来中国,林徽因与徐志摩共同工作的时候,林徽因形容徐志摩看她的眼神都要把她看化了。然而,林徽因是理性的人,所以她选择了梁思成,不仅仅因为梁思成更稳重、家世更好,更因为其父林长民死后,她读书的费用都是梁家出的。恩情加门户加梁思成的爱,理所当然选择梁思成。感性的徐志摩是永远追不到理性的林徽因的,只能追到同样感性的陆小曼。

林徽因死后,梁思成很快再娶,用他的话说,林徽因永远没能填满他内心的某个角落,那是至情至性的感性纯粹才能抵达的。

感性,成就最激情、最纯粹的爱情,爱之深,则渴望被爱愈切,给人至深的幸福或痛苦;理性,成就最持久的婚姻,越是修行到只要求自己、不要求对方,则婚姻越稳定。而最完美的婚姻,就是藉由感性的爱情进入理性的婚姻,在感性与理性的最佳平衡中共同成长,相伴一生。可惜,这样的缘分可遇不可求。

世间有陆小曼的粉丝,也有林徽因的粉丝,正是因为每个人内心的意志倾向不同,对感性和理性的认可度也不同。理性的人永远不明白林黛玉为什么会葬花,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眼泪,按曹雪芹女人是水做的意蕴,林黛玉的眼泪就是生命本身,有些爱情,是用整个生命去爱的,所以,也注定成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感性的人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爱的肝肠寸断,你爱的云淡风轻,为什么我不爱你时你爱上我,而我爱上你时,你却负担不起这份渴求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厚重的爱。林黛玉的眼泪,没有几个男人消受得起,也只有贾宝玉理解。

常听闻某些男人说自己这一生没有爱情,或者婚姻名存实亡,但实际上,真有一份热烈的爱情放在男人面前,并没有几个男人消受得起、承受得起、对应得起。陆小曼是女人,感性的女人为爱不惜一切代价。换个男人,能舍弃婚姻维护爱情、追求爱情的恐怕也只有徐志摩了。而徐志摩,也确实算间接的为爱情付出了生命,这里有陆小曼的责任,委实不该让爱情负荷其能力范围以外的经济负担;维系爱情,需要爱情之外更少的要求和欲望,更多的理解、体谅与包容。

王东岳先生在《人类的没落》中指出:

情感化和审美化的生理要素都聚集在更稳定的下中枢,因此它构成人性坚实的基层,也构成艺术永恒的魅力。[越原始的基层存在越具稳定性和恒久性,正如原始的生活方式构成人体健康的坚实基础一样。

所以我们凡事要求合情合理,情在理先,理性能解决两个人如何相处,却永远解决不了爱不爱一个人的问题。爱情中最重要的也是情绪价值的及时输出,才能维系难得又脆弱的爱情。

                (二)

你容许你君王的权力化为乌有,沙扎汗啊,可你的愿望本是要使一滴爱情的眼泪不灭不朽。

光阴对人心毫无怜悯之情,他嘲笑人心记忆,追思的悲伤挣扎。


你以美诱惑光阴,俘虏光阴,给不成形体的死亡戴上形体永不凋谢的花冠。

夜深人静时在你爱人的耳边悄声细语的秘密,都精心制作在石块的永恒沉默里了。

虽然帝国碎成齑粉,世纪消失于阴影,大理石依旧对繁星叹息:“我记得”。

“我记得。”—-可是生命倒忘记了,因为生命自有她对无穷所负的使命:她把她的回忆留给美的寂寞形体,她自己便轻装继续航行。

      ——————泰戈尔《情人的礼物(一)》

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中饱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落实在爱情上,泪水也是爱情的指示剂。文学中眼泪之于爱情的意象就是最纯粹的真情。所以,《红楼梦》中,曹雪芹会让林黛玉用眼泪去还情债。爱一个人,就欠了这个人情债和眼泪。我也总是从为一个人流的第一滴泪开始确认爱上这个人,从不再为这个人流一滴泪而确认不再爱这个人。

泰戈尔《情人的礼物》的第一篇就把泰姬陵比作一滴永恒的不朽的情人的眼泪,而生命在留下这滴泪后终须轻装前行。其实,不仅仅是泰姬陵,为爱情写下的每一首诗歌、每一篇散文、每一篇文章都是永恒的不朽的情人的眼泪。在纸笔承载文字的旧时光里,情书和信札曾是我想象火灾中首要抢救的最珍贵的东西,但时至今日,我宁肯它已经被付之一炬。在浩莽的历史烟尘下,个人的荣辱得失、情感悲欢、苦痛磨难都不重要,所有的眼泪也无需凝结成个体的情感呻吟,直接飘散于岁月的风中就好,也才好坚定的走更值得走的人生大道。生命如此短暂,我们很快都会面对死亡,而唯一能让我们坦然和平静的只有理解与宽容、放下和慈悲。但若不是从红尘的苦难中超脱,便不是真正的超脱;若未能放下生命中至情至性的至爱,便不是真正的放下!超脱与放下,并不是人生追逐的目标,而是世事无奈下的通达,正如烦恼即菩提,个体的一切烦恼与困惑,只有在更大的基于整体的追求和思境中才能消解,而时光也会涤荡所有无足轻重的爱情呻吟,唯有服务于大众的的真正有价值的作品值得永恒!

《物演通论》第一百七十八章也明确指出爱的需要其实就是归宿的需要。所以,爱其实就是一个人或一个残体寻觅的归宿!肉身的耦合也好、灵魂的契合也好,都是在寻觅归一于一个更大的整体。所以,爱情是用来(即彼此身心的耦合)维系两个人的世界、两个人的整体的!但超越爱情的大爱试图维系的是更大的更多人的世界和整体,如儒家的“民胞物与”、“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如佛的“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如道家的“和光同尘”、“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天地一指、万物一马”;如共产主义、人类命运共同体……所以,爱情关联的是两个人的幸福,是两个人的事;大爱关联的是更多人的幸福,是更大的群体的事。

其实,别人爱不爱你没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确信自己是值得爱的。这样,哪怕没有人爱你,你也会好好爱自己。如果自己都不能爱自己,也就没有权利要求别人爱你了。而且,没有爱情的时候,更需要超越爱情去追求更高的对更多人的无需回报的爱。那是一种归于道的终极归宿!当然,这与爱情并不矛盾,最好的爱情也是两个人共同归于大爱,归于道;只不过小爱受伤时,追求大爱是消解小爱创伤的最好方式。

滚滚红尘 ,陈淑桦

(三)

你的负担将变成礼物,你受的苦将照亮你的路。         ————————摘自泰戈尔《渡》

极致的感性往往让跌宕的情绪成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于是,需要极致的理性去完成对生命的呵护。当情感问题不能解决时,清明的理性、 高远的志向总会帮我们找到前行的路。用《物演通论》的话说就是——

就这样,它从“意向”走入“志向”,从“情态”走入“智态”,从而完成了它与“感知逻辑”相伴同行的全程。但它并未能因此就与逻辑序列分道扬镳,反而进一步证明了“感”与“应”原本就是须臾不可分离的孪生兄弟。【“志向”因此表现为“无情的、冷静的追求”,即表现为对“情欲”的“压抑性继承”,它实际上是更强烈的“情绪”,或是“被理智沸腾化了的热情”,只不过它以更有力的“理想”(逻辑)方式使之得以贯彻罢了。】

爱情是大自然赋予人类为完成繁衍或存续而进行的意向性的情感指示代偿,爱情的方向,就是依存需求的目标或方向,作为基础代偿,它的力量很强大;而理性和志向是对感性的压抑,也可以是说更另类更沸腾的情感,所以才可能消解或压抑住意向性情感的问题,通过给生命填充更重要的新的价值而解决问题。

每个人的爱情观都是经历过的所有人生、读过的所有书籍加上不断反思而不断更新的。在爱情中最怕的就是爱情观不同,一个只想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个啥都不想随遇而安,这只会让守旧的爱情观变得愈发的滑稽和可笑。

在爱情中,因为在乎,我们最怕的就是失去。但失去任何爱情都不可惜,如果它会失去,证明它本来就不属于你;如果价值观一致,如果身心真的般配,如果性情真的相投,如果那是真正属于你的爱情,爱你的人跨越千山万水、历经千辛万苦也会找上你。

在爱情中,痴情并不是一种美德,而是一种沉浸在自我感动中的毛病。爱情的基础是平等,虽然并不需要斤斤计较谁爱谁多、谁爱谁少,但如果对方让你感受不到在乎和爱,甚至连“我爱你”三个字都不能确认,就勇敢分手吧!不要把你最宝贵的爱情随意轻贱了!不要为不珍惜你眼泪的人流一滴泪!不值得!

爱情只是锦上添花的生活的一部分,虽然是最基础的代偿,虽然很重要,但越过爱情,生命永远有更宏阔的追求、更值得去拥有的精神世界!生命的力量就是成长的力量,只有精神的成长是可以永续的,只有真正有价值的文化缔造乃至传播,可以赋予生命最大价值的,可以服务于最多人群!这是最重要的事!

后记:

我渴望的好的爱情,永远是彼此付出完全的真心和信任,如阳光包围着对方,也给对方无边的自由,但自由的爱情里也只有彼此。

我渴望的好的爱情,永远是彼此朝着一个方向共同的成长,就算彼此不能完全理解,也会尽力去理解、尊重、体谅和磨合。如果真心相爱,总是可以在相互的妥协中磨合出最适合彼此的相处之道。

但理性下的我一旦开启反思或反观,就会意识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问题,每个个体都有不同经历和爱情观塑就的模式化的情绪反应,每一份情绪下面都是潜意识在固化那个受伤的或认定自己不能改变的自己。如果没有察觉和反思,如果不清楚自己的问题,每个人都会不自觉的活在过去的爱情阴影或婚姻阴影乃至固化的爱情理念中。不断觉察、反思,籍由爱情认清自己的问题,是自我成长、自我完善和可能解决问题的唯一路径。

附:《物演通论》看世界之一:爱情中的人性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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