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於郊。祸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翻译：

当天下太平有道时，国家就把战马归还给老百姓用来耕种。当天下战乱无道时，怀胎的母马也只能在战场上生育小马驹。世间没有比不知足更大的灾祸了，世间没有比想要得到更大的错误了。所以，能够知足常乐才是最长久的富足。

                 总论

本章表达了老子的反战思想，和前面道卷第三十、三十一章所表达的反战思想一以贯之，认为混乱的战争就是缺失了道的世界，有道才有秩序，才有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而基于当时战乱的背景，在老子看来战争的根源就是统治阶级的贪得无厌，就是利益诉求下的国家之间的竞争。而最终通过战争得到的东西，并不能持久，真正能持久的东西必然是合乎道、合乎民心民意的，而民心民意就是力求幸福最大化的安居乐业。如秦朝一统天下，二世而亡，就是因为过度消耗民力维护国家，以致于彻底失去民心，爆发了各地大规模的起义。简言之，民心所向就是道之所向，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安稳幸福就是天下有道，统治者得道。

                  （一）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於郊”中的“却”指“退回到……”；“走马以粪”的“粪”是动词，指耕种，所以，曹操在表达自己政治理想的诗歌《对酒》中沿用这句话“却走马，以粪其土田”。可见，这句话表达的就是和平年代和战争年代的两种状态，落脚于马，通过马的不同状态说明马在和平年代的耕用与安稳、说明马在战争年代的不易与无奈。表面是写马，其实与马一样甚至比马更甚的是人。所以，这句话更深的意思是说：和平年代，秩序井然，必然是符合道的，因为稳定的社会本身就表达了社会结构在自然演化中的适配性，表达了社会结构自身耦合的良好；这时候，马是辅助于人用来耕地的，人是可以安居乐业、正常进行农业生产的。战争年代，必然是天下失道的，即社会结构本身失配，社会结构内部耦合有问题，所以只能通过战争来重新耦合；这时候，参与战争的人和马都是不幸的，甚至面临很惨烈的状态，马怀孕了也只能在战场上生产，那么，人受伤了也未必有条件得到及时的处理，更不用说每天都有人和马在战争中死亡。和平年代，“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孙思邈的话）；战争年代，命如草芥，饿殍千里，民不聊生。所以，哪怕基于最基本的人道主义也必须反对战争，这也是老子在三十一章认为战争只能是“不得已而用之”的原因。得道的君王肯定不会主动的发动侵略战争，而被侵略方作为正义的一方需要抵抗，需要以战止战，也必须是不得已而为之，才能因为内心的正义感或信仰而“哀兵必胜”。

                    （二）

“祸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是老子劝告当权者不要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发动战争本身也难免被战争所累，所以第七十六章会说“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这对于国家和个体都是适用的，因为“国家”不过是人类抱团攫利的最高组织形式，也是人类之自私、贪婪、残暴和愚蠢等劣根性的最高表现形式。但无论国家还是个体，靠武力霸凌，只能震慑一时，只有通过文化收服人心，只有人心向着你，你才是真正的赢家。所以，意识形态之争的胜利其实是比战争本身的胜利更持久、更有力的。如满清入关，最后也只能用汉人的文化统治汉人。当下，全球化导致人类必须凝结成人类命运共同体，谁能输出耦合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识形态或新文化，谁就能引领世界，成为新的全球化下的人心所向。

庄子中有庄子打消魏惠王战争念头的故事，就是庄子通过视野放大，让魏惠王意识到面对浩瀚的宇宙，两个战争中的国家就如同蜗牛的两只角在争斗。心中的那点欲望一旦视野放大就很容易消解或不纠结了。无论对于国家还是个体，物质利益上的追求适可而止，精神文化上的追求恬淡知足，是最容易幸福的。所以，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贪得无厌不知足最容易招致祸患，欲壑难填无餍足最容易导致错误，所以，知道适可而止的满足和放弃追逐，才能让内心富足。这类似很多人的人生，一直在追逐幸福，但恒久的幸福只能源于内心的宁静与丰沛，而不是外在欲望的满足。依赖外在的幸福终究会因为外在状态的改变而改变，唯有自己的心，因为光明澄澈、纯粹坦荡、安稳自足，可以获得最简单也最难得的幸福。所以，于个体而言，认知通透而做人简单、精神丰沛而物欲极简，很容易收获幸福；于国家而言，不可倡导无止境的物质追求，也不必过分宣扬消费，只有重视精神文化的建设，才能让国民精神富足、安稳和幸福。

现代人自觉幸福的很少，哪怕有钱人也未必觉得幸福，就是因为商业社会所遵循的商业逻辑就是激发人的物欲和消费。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就是不断创造出越来越多的需求的过程，即依存条件从无到有，从最初的奢侈品到成为日用品，从而导致人类社会的能量消耗急剧放大，如今开始打造的AI世界、元宇宙世界未来在能量上的需求必然数倍于人类本身的需要。这本身就是社会存在度越来越低的表达。可见，老子站在文明前段的告诫对于必然递弱的人类社会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人类至少需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以此，才有可能通过文化转型获得那么一点点有限度的自我救赎。

《物演通论》的苦乐均衡律最深刻的说明了幸福和人本身的状态无关，只和本身状态的改变有关，如果我们每天通过锻炼让身体好一点点，通过学习让自己的认知多一点点，看到自己持续的、良好的变化，自然就能收获持续的喜悦与幸福。这就是身心永续成长下才能维系的持续的喜悦与幸福。

（文中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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