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演通论看世界之三十六:爱的本质

爱是什么?

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仿佛有不同的答案:婴儿眼中的爱是需要、是获得、是安全感,是具体的甘甜的乳汁与母亲的怀抱;恋人眼中的爱是彼此需要,我的心中只有你,你的心里只有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母亲的爱只有付出,没有目的,不求回报,只希望孩子能健康幸福的活着。

在不同的物演阶段,也有不同的答案:鱼儿存在度高,无需母爱,排卵即离,受精后自我发育即可存活。母鸡孵化小鸡却需要20余天。哺乳动物怀孕时间更长,但大多数如牛马者生下来没多久就可以独立行走。人类因为直立行走,骨盆不能无限变大,而人的脑容量在增加,所以婴儿都是未发育成熟的早产儿,需要无私的母爱才能维持婴儿的存活;人类的繁衍则需要爱情的激励才能完成;同时,人生活在社会中,越是大规模的协作越需要基于社会整体普遍的超越性的爱,那就是自古就有的“兼爱”、“博爱”。

所以,无论具体的爱还是普遍的爱,其本质归根到底只是维护个体和或整体的求存需要。正如《物演通论》141章总结的:

任何“情愫”,无论是两性之间的爱情抑或是两代之间的亲情,归根结底都是物演分化或残化的派生性特定依存属性。

所谓分化或残化指物质演化的纵向存在度递弱,如孤雌繁殖自性圆融,子代、亲代的基因编码100%的一致;而性裂变的体质分化,导致了分化后两性合一的内在冲动,谓之爱情;同时,世间万物都是奇点能量态层层分化的分化物,由此构成分化物之间的层级需求。简言之,所谓依存属性,指的就是你所爱的是你生存需要的。无助的婴儿最需要母亲,所以最爱母亲,离开母亲不能活。青春期荷尔蒙支配下的人体渴望爱情,这是大自然赋予人类繁衍的必需,所以爱情中爱上了谁,也仿佛没有他便不能活。母爱是自然选择下人类得以存续的母亲必备的基本素质,所以,对母亲而言,孩子最重要,失去孩子也是要命的。而对于整个人类社会而言,除了内部竞争,更有内部依存的关系,尤其在全球化的今天,人类的整体利益愈发不可分割,任一局部事件引发的都是全球性的问题。所以,彼此的依存关系更加显著,怎样基于人类整体的求存全面协调整个人类的关系,是一个大课题。认知协调(即文化协调)是最重要的第一步。这种协调,需要人类调动出自身基于整体普遍的超越性的爱,不仅要超越狭隘的民族主义,更要超越人类中心主义。唯有超越狭隘的民族主义,人类才有整体利益最大化的生存可能;唯有超越人类中心主义,人类才能有意识的去慢慢修复被我们完全破坏的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

关于爱的本质是依存需要或求存需要,其理论基础在于《物演通论》论证的递弱代偿的存在论模型,关于这个模型的表述可以参看王东岳先生在清华大学的演讲《美的本质》中为了说明美的本质而进行的简洁而清晰的理论背景交代。这里不再赘述。本文只对这种需要做具体展开。(《美的本质》于文章末尾有链接)

        (一)理性的爱和感性的爱

《物演通论》第一百一十五章指出“人类目前尚处于以知性为其精神主体的阶段,理性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冰山之尖而已”,这里的“知性”其实就是本能,就是我们日常说的与理性相对立的感性(《物演通论》中的感性是更深层的东西)。爱是知性层面的意向,所以通俗的爱是非理性的。但人后天的生活环境决定了爱其实又离不开后天理性的参与。任何文化或理性一旦被认可都会沉淀为我们的本能。所以,爱上理性本身也是一种后天的感性,习惯于理性本身也是一种后天本能。对理性的极致追求本就是最感性的事,最理性的大爱本就是最极致的感性。一个人执着于一份感情,是感性;一个人执着于写一本书、执着于一种使命,表面上是理性的“志向”或“意志”,实际上仍然是更沸腾更强烈的极致感性。

所以,感性和理性不是矛盾的,只是意志程度上的差别,这种区别是不同生存环境和文化氛围下理性对感性的调整性继承。一个人为爱殉情是感性意志,既有深层的动物首重繁殖的潜在本能,也有后天爱情文学潜移默化的爱情观;一个人杀身成仁是理性意志,既可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也可能是孟学理念沉淀为本能的感性结果。归根到底,都离不开理性价值观的塑造,前者把爱情塑造为生命的信仰和意义,后者把节气塑造为生命必须捍卫的价值。

感性和理性都是大自然赋予我们的求存规定。其中,感性本能是更基础的求存规定,如母爱是维护孩子生长的必须,爱情是维系人类延续的必须;但随着社会丛林的复杂化,为了维护社会整体求存,不得不分化出理性应对这种复杂。理性难免构成对人性本能的压抑,有些压抑被习惯以后,甚至不觉得压抑,而且形成为新的本能。

也就是说,理性的认识或规则一旦确认,也沉淀为本能,这种本能是更沸腾的情绪。如宗教和科学都是对这个世界的解释模型,而一旦把这种模型和认知作为本能确认(即信仰),为捍卫某种意识形态的战争就从未停止,从基督教的圣战、十字军东征,到伊斯兰教的恐怖活动,到世界大大小小的冲突,归根到底无不是意识形态的冲突或者意识形态冲突下的利益冲突。任何年代任何社会,任何一种意识形态或价值观固化,都必然让人牺牲于其下。孔孟之道下,人为仁义殉道;西方自由主义下,人为自由殉道。所以,文化蕴含人类集体的情绪、意志或爱随着人类社会生存结构的变化,曾经的文化显得日趋狭隘,狭隘的文化铸就狭隘的情绪、意志或爱,不能维护人类整体的求存,就必然被新的能维护整体求存的文化所取代。

在个人的情感上也是如此。王东岳先生在《人类的没落》中指出:

情感化和审美化的生理要素都聚集在更稳定的下中枢,因此它构成人性坚实的基层,也构成艺术永恒的魅力。[越原始的基层存在越具稳定性和恒久性,正如原始的生活方式构成人体健康的坚实基础一样。(详见《人体哲理》与《哲学纵横》等讲座或讲演录。)]

所以我们凡事要求合情合理,情在理先,婚姻中,理性能解决两个人如何相处,却永远解决不了两个人的爱情问题。没有求而不得的意志倾向和深切渴望,爱情就没有生发的余地,故婚姻常常成为爱情的坟墓。

理性的人永远不明白林黛玉为什么会葬花,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眼泪,按曹雪芹女人是水做的意蕴,林黛玉的眼泪就是生命本身,有些爱情,是用整个生命去爱的,所以,也注定成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感性的人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爱的肝肠寸断,你爱的云淡风轻,为什么我不爱你时你爱上我,而我爱上你时,你却承受不起我的爱。林黛玉的眼泪,没有几个男人消受得起,也只有贾宝玉理解。

许多感情纠葛中,其实没有谁真心想伤害人,只是每个人爱的意志倾向不同。

任何道德都是对社会稳定的维护,未必符合人性和感情,如计划生育,如古代没有自由恋爱。

所以,在复杂的社会中,感性、理性都会成为伤人的力量。有时候,越是至情至性的人,越是伤人至深。最有名的例子是徐志摩:徐志摩虽然娶了张幼仪,但因为不是自由恋爱,没有深厚的爱情基础,遇到林徽因的时候疯狂的爱上林徽因。张幼仪没有恨过徐志摩,她恨的是林徽因,想必她也明白,徐志摩对她有多绝情,对林徽因就有多痴情。而她牺牲了自己,却也没能成全徐志摩的幸福。林徽因临死前把张幼仪请来也许是想给张幼仪一个说明,但终于还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就走了。如果徐志摩真的是人渣,张幼仪也不会一直爱了那么久。

泰戈尔来中国,林徽因与徐志摩共同工作的时候,林徽因形容徐志摩看她的眼神都要把她看化了。然而,林徽因是理性的人,她选择了梁思成,不仅仅因为梁思成更稳重、家世更好,更因为其父林长民死后,她读书的费用都是梁家出的。恩情加门户加梁思成的爱,理所当然选择梁思成。感性的徐志摩是永远追不到理性的林徽因的,只能追到同样感性的陆小曼,双双为爱情背负骂名。感性成就最激情的爱情,给人至深的幸福或痛苦,没多少人真正消受得起。理性才能成就最持久的婚姻,越是修行到只要求自己、不要求对方,则婚姻越稳定。所以,最完美的婚姻,就是藉由感性的爱情进入理性的婚姻,婚前要百分百遵从自己的心意、不要有丝毫勉强,婚后要能享受共同价值观维系的平淡的日子。林徽因和梁思成无疑是有着共同价值观的,新中国成立后不去台湾,都执意留在大陆想建设新中国,可惜连保留北京古建筑的最好设计方案都未被采纳。

世间有陆小曼的粉丝,也有林徽因的粉丝,正是因为每个人内心的意志倾向不同。

事实上,若不是从红尘的苦难中超脱,便不是真正的超脱;若未能放下生命中至情至性的至爱,便不是真正的放下!超脱与放下,并不是人生追逐的目标,但在颠肺流离的情感中,最容易达成世事无奈下的通达。小爱的悲喜流转是只有大爱可以予以释怀的。越过感性的红尘滚滚,理性的置身于整体存在的思境,对存在整体的“感”会赋予你与以“我”为中心的爱完全不同的体验。

       (二)每个人都有大爱

最喜欢这样的心境:细心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仔细的去倾听花开的声音,哪怕仅仅看着路边的小草,心中也满是喜悦!感受生命的每一刻,享受着生命本身!曾经心头的伤,流过的泪,都因为对自然对人性的了解与理解而放下、而释怀!生命没有怨没有恨只有爱!艾青的诗歌中写道“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而在我看来,最深层的爱是理解生命所有的不易,了解存在所有的不得已,所以,过尽千帆,心如最初。

无论人生经历了什么,它都成就了当下的你,努力做好当下的自己,就是那些经历的价值。无论这世界有多少丑陋与不堪,它仍然是值得你爱的,无论如何,你来自这个世界,也将灭归于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中的所有人或物抱有善意并尽力去善待,是让自己和整个世界都能好一点的基础。每个人有两只眼睛,一只看到人性的丑陋但并不因此而绝望,一只看到人性的善良和可能的神性光芒,并身体力行。事实上,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善待,归根到底就是对自己的善待,因为那是最宁静、美好的心态。

大爱是无条件的爱,如老子说的“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通俗而极端的说就是:我同情被杀害的人,也怜悯杀人犯,因为被杀者无辜而不幸,杀人者之所以成为杀人者也是因为他整个成长中家庭教育、社会教育的缺失或失败。只不过现实中我们无从追究每件事的终极原因并予以改善,所以只能就具体事件具体结果采取直接有效的处理,故杀人犯为自己的行为伏法是最简单有效的维系社会稳定的处理方式。但并不能解决最根本的教育问题。教育赋予人具体的认知和认知方法,是一切问题的问题。

大爱是基于整体视角和终极视角的爱。这种普遍的超越性的爱,有两个双向来源,一个是先验的,一个是后天理性认知赋予的。

王阳明说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圣人,佛说每个人都有佛性,就是指每个人先天都有这种来自灵魂最深处普遍的对世界整体的爱。人类作为最后衍的物种,本性最残缺,从而依存于万物,虽然依存层级的感知规定下最切近最具体的条件才焕发为最鲜明的爱的需要,所以,我们首先爱父母、爱子女、爱家人,其次爱同学、爱朋友……但在潜意识的最深处,即《物演通论》第一章提到的那个“先验的沉淀在意识深层的一个无意识基底”,我们没来由的会普遍的爱着整个世界,因为万物和我们都是分化物,作为最后衍的人类,万物都是我们的依存条件。作为人类社会的整体,内部成员彼此也构成彼此的依存条件。这就是人类文明早期就提出“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意识基础,也是资本主义社会提出博爱的理论基础。所以,真正的博爱,爱的不仅仅是人,还应该包括大自然。小孩子天然的会喜欢动植物、喜欢自然风景即出于大自然赋予的先天禀赋。人类如果有返璞归真的智慧,爱植物、动物,给它们留下生存空间,其实就是给自己留下生存空间;人类如果能彼此相爱,彼此善待,共荣共存,其实就是给人类整体留下活路。

但先验的普遍的爱在遭遇具体的利益问题和求存问题时,很容易让位于具体的需要,因为这也是基因赋予每个生物的首先要让自己活下去的求存规定,是我们首先对最迫切的依存条件更有鲜明的需求感的规定。所以,现实中的人首先还是以满足个体利益为第一目的。这是个人需要和整体需要、眼前需要和长远需要间的矛盾。矛盾处理的状况总是取决于当下的生存结构和认知状态。无论个人还是集体都是如此。也就是说,只有后天的理性认知,才能巩固和加强这种普遍的爱:佛陀的慈悲源于他理性上对生命悲苦的深彻理解;哲学家也是如此,深彻的理解了人性,自然就能站在高处看待苍生的命运流转,为同类的命运心生悲悯。

所以,如果说恻隐之心源自先天的感性移情(郑也夫的提法,认为恻隐之心是血缘之情到超血缘环境转换下的移情),先验的普遍的爱是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时的无意识本能,那么恒久的大慈悲心就是最深刻的得道者基于万物一体的理性认知,希望达成万物的和谐包括人与物之间及人与人之间整体的良好依存。

       (三)具体的小爱都是自私的

具体的爱是自私的还是无私的?要回答这个问题只需要问你的爱到底有没有条件就有了答案。

我们有时候会不顾一切爱上一个人,常常觉得那就是无私的爱了,仿佛可以为他(她)付出一切。但如果问你一个问题,就算你付出了一切,答案仍然是明确的得不到他(她)的爱,你还会付出吗?!很显然,基本上没人会付出了。那么,你的爱还是无私的吗?如果一份爱只是为了交换对方的爱,归根到底就还是交易,还是你自己需要对方的爱罢了!

母爱真的无私吗?如果按养儿防老、母以子贵的想法,自然不是。甚至当我们以为自己没有任何利益诉求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一个需要:需要子女对自己好!我们可能会完全不在乎外人对自己的态度,但自己最爱的子女如果完全不理解自己的感情可能会很伤心。这份难过就证明了你付出的感情还是有感情回馈的期望。

每个人都有思想感情,越独特越难理解,思想的理解基于共同的认知,感情的理解其实也需要相似的经历和一定的认知,当然,更需要愿意去理解的善良;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因为理解一个人而爱上,而是因为爱上了,就会去站到他(她)的角度去理解。需要被自己爱的人理解,这是爱的第一需要。完全的理解肯定不可得,但一定得比其他人更理解你、更懂你!所以,毋容置疑,爱情都是有条件的。

子女对父母的爱更不用说了,那是因为依赖父母的关心照顾才能长大,如果父母对子女不好,子女恨着父母的也不少。但恨,也只是爱的另类表达。恨,其实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爱,所有的恨只是因为别人没满足你的需要或者没达到你的期望。包括仇恨伤害你的人,也是因为首先有基于不被伤害的基本要求或需要。

血缘关系的爱不是我们可以自由选择的,我们可以选择的情感只有爱情和友情。恒久的爱情和友情都殊为不易。

在爱情中,希望一个人爱自己,就是希望对方需要自己,离不开自己。而我们爱上谁,也是希望能长相厮守的。相忘于江湖的爱总有点不得已的无奈。正如简爱对罗彻斯特说:“你以为我穷,不漂亮,就没有感情吗?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难以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以离开你。上帝没有这样,我们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经过坟墓,将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 平等的彼此需要、难以离开,道出了爱情的本质渴望。说我需要你,就等于说我爱你!所以,维系爱情最好的方法就是以一种固定的方式,把他(她)放置在你的生活中。所以,恋爱有固定的见面频率,婚姻更是直接把彼此的时空交织在一起。共同的时空虽然会造成“情爱的落实淡化态”;但没有共同的时空,那爱因无生活之根很容易说散就散了。所以,三毛说:爱情如果不能落实到柴米油盐吃饭睡觉这些琐事上是不能长久的。

“情爱的落实淡化态”是《物演通论》一百一十章提出的存在阈对于精神存在包括情爱的稳定性规定。也就是说,满足了需要的情爱会归于平淡,或者说正常状态的情爱总是平淡的,平淡的精神状态才是最利于求存的稳定的生活状态。处于未满足状态的爱才有强烈的意志倾向,于是才有了轰轰烈烈的爱情,爱情因终不能落实才显现出价值,所有的爱情故事换个角度都是不能落实的人生事故。所以,安于平淡的正常生活就是幸福,如未婚或已婚男女,最好的状态是无论身处婚姻的城内城外都能很好的享受该状态,最怕如钱钟书《围城》中所言的“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不解决自己的认知,任何状态都无法幸福。

爱作为和知性对应的意向性情绪,因着知性的双向来源,即底层的感性和从上层沉淀下来的理性,爱也有双向的来源,即底层的应向和上层志向的沉淀。也就是说,爱关乎你能理解的认知以及你想理解的人、事、物,也关乎别人能理解你、想理解你的程度。所以,不同年龄阶段、认知阶段,我们会爱上不同的人,会接受不同人的爱。爱的延续,一定基于彼此共同的成长或不成长,也才能满足彼此不变的需要或不断更新的需要。所有婚姻的变故,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双方的需求改变了。爱既然都是有条件的,当新的需求产生,又正好有人满足,很容易就移情别恋了。

如果说具体的小爱也有无私的可能的话,那就是有一种爱,叫“我爱你,与你无关”。少有共同的时空交集,只有远远的悄悄的注视,默默的关怀,尽我所能,理解你的一切,从感情到思想;这种理解,甚至都不需要你了解。正如思想家的思想,是对人类最深刻的了解和理解。这种了解与理解,也常常不被芸芸众生知道。

但真正的爱一定离不开深刻的了解与理解,同时,无条件的予与对方自由,而不是关系上的占有。就如同你买了一本书,如果不曾翻过一页,没有了解与理解,这书于你是没有意义的;同样,你买了一件衣服,却从未穿过甚至全然忘记其存在,那衣服于你也没有价值……而一个穷人,居住条件有限,没有书橱放书,甚至买不起书,但如果他努力读借来的书、网上的书,把书都记在了脑子里,那书就已经被彻底真正的拥有。所以,收藏界最良好的心态是看过即拥有。当你对藏品的了解胜过拥有它所有权的主人时,即使不拥有也没啥可遗憾的。毕竟,人生只是一个过程,严格的说,对任何事物都只拥有使用权,如成吉思汗曾经拥有最广袤的蒙古,死后不到一百年就瓦解了。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无私的爱也不成立,因为所有无私的爱未见得是真是没要求,可能只是不能要求的不得已而已,然后接受了这种不得已而以无私来释怀。能以固定的关系在形式上确认的爱当然是更稳定的爱,能在房间里堆满自己喜欢的书或藏品当然更让人喜欢。但那是不必执着的事。

不执着,因着一致的价值观,共同为之而努力,这时候小爱其实已经转换为大爱。 

             (四)小爱与大爱

每个人都既有小爱,也有大爱,但一般情况而言,大爱在现实的利益中是难以被唤醒的。所以,本杰明·富兰克林指出“要想说服人家,应晓之以利,而非以理”。所以,有人指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但面对人类整体存亡这种最大利益时,每个人哪怕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也应该团结起来去维护。

小爱是自由的个人意志的反应,人类的繁衍与成长总是要落实到具体的爱情和亲情上;而普遍的大爱不过是把小我扩展到了整个人类或整个存在,这时候,爱是代表了集体利益的个人意志。

所以,《物演通论》179章表述马斯洛的层次性需求时,没把爱的需要设定为爱情,而是更为广泛的爱,因为无论个体求存还是人类整体求存需要都不仅仅是爱情。人类社会虽然滥觞于爱情,但如果没有母爱,子女存续艰难;没有社会普遍的爱,没有超血缘的利他(有彼此的利益诉求也无妨),社会都难以很好的存续。

膜翅目通过基因主导的体质分化完成了动物社会的整体求存。其他大多数动物通过社会内部竞争分配生殖资源和领地、通过对外的种间竞争完成社会整体的求存。人类虽然通过文化完成了人类社会的整体存续,但人体的基因主要还是显性表达为个体求存的需要。人类的精神之所以诞生出自我意识,就是因为个人求存越来越艰难,所以才有了以“我”为中心的对自我的维护,毕竟,冷暖自知,“我”最清楚“我”的需要。所以,基因主导的自私是先天的,文化塑造的无私或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社会规定是后天的,二者共同维系着个体和整体的存在。没有个体就无所谓整体,没有整体也会没了个体。只是随着体质分化走到尽头,智质分化取代体质分化迅猛发展,人类社会从基因的载体升级为文化的载体。所以,体质代偿为主导的阶段,轮回的是基因;智质代偿主导的阶段,轮回的是文化。爱也自然从基因决定的爱升级为文化决定的爱。所以,中国父母爱子女,可以为子女舍弃一切,子女也得爱父母,不孝在中国是严重的道德问题,以致于法律都要规定孩子探望父母。母亲的意义也常常成了家的象征、归宿感的象征。而西方父母对子女的爱远不如中国,这就是文化差异造成的。

这种文化差异还造就了人类社会中的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爱也可以以此划分为基于集体主义的爱和基于个人主义的爱。集体主义的爱以维系集体利益为出发点,草原英雄小姐妹在风雪中不顾一切的驱赶羊群保证不丢失,最后皆致伤残,是典型的表达。个人主义的爱以维系个人利益或情感为出发点,美国电影《拯救大兵瑞恩》是典型的表达。二者都被表彰,是因为都有利于社会整体依存的取向。前者没条件的自觉维护集体财产,后者通过维护个人让人人愿意为集体出力。所以,个人主义价值观最后的目的还是为了达成特定生存结构下的整体依存。如中国历来宣扬集体主义,是由其封闭地貌下的农业文明素质决定的;西方商业文明的自由主义素质,也是开放的地理地貌下跨局域获取资源的必须。

所以,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划分注定是武断的,毕竟,每个人不可避免的生存于人类这个最大的集体中。集体和个体是相对而言的,如国仇家恨就是以某一集团为单位的集团情绪,对人类整体而言,它属于内部个体,对集团内每个人而言,它又是集体。所以,集体主义只有在以人类整体为集体时才是真正的集体主义。而且,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并不是完全矛盾的,集体主义中也有个人自由,个人自由的共同价值取向也达成集体认知的统一。没有脱离集体的自由,任何自由都有边界;也没有不依赖个人自由实现的集体,任何集体主义的达成也需要个人的主观能动性。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归根到底是不同社会结构下维系社会求存的两种价值倾向而已。

如果只宣扬集体主义,《复仇者联盟》中的灭霸行为就成了正义,《荒城纪》中美丽寡妇的悲惨命运就成了维护集体利益的理所应当,但事实上,如果认知错误,这种对集体利益的维护就成了笑话,如灭霸不清楚经验不代表真理,他居住的星球因为人口增长而毁灭不代表人口增长就一定会毁灭所有星球,马尔萨斯的理论在科学时代来临之前是正确的,在科学保障了人的温饱以后就显得错误了,因为归根到底,马尔萨斯的理论还是相对浅层的认知,更深的认知是:生物超量繁殖的潜力源于大自然赋予生命可以在环境极端恶劣或自身极端弱化的情况下还有冗余保证有可以活下来的;而抑制这种繁殖能力的其实就是存在者的存在度或者说存在者所处的生存结构。王东岳先生在20年前左右的《人类的没落》一书中,就明确指出:人口的自然限度在于“生态型繁殖力衰竭”和“社会型养育力衰竭”。但这无疑是更可怕的后果,此前那种一过性的人口暴涨只会加速其到来。(“生态型繁殖力衰竭”是指男性精子数量下降,“社会型养育力衰竭”是指育后经济成本暴涨,这两种危势目前均已显露端倪。)也就是说,生存的高成本或高压力下,生育率自然会越来越低,现实中的日本和欧洲都是人口负增长。况且,现实中也不是因为人口多到地球承载不了,而是因为大部分财富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维持生存的需要并不是很多,被无谓消耗浪费的财富可能更多。当然,电影没有学术底蕴下的逻辑缜密,自然问题重重。《荒城纪》中保长误把“礼义廉耻堂”听成“李忆莲祠堂”,为了得到县里的拨款,白白牺牲了李忆莲的性命。但如果灭霸的理论正确,如果李忆莲的性命真的可以为村民谋福利(一如保长的女儿翠翠嫁给县长的傻儿子),那灭霸是否有权力毁灭那些人口?李忆莲是否就该牺牲自己?

我想,除非出于自愿,谁也没有权力无端的剥夺无辜者的生命吧!否则,集体主义的招牌下,谁的生命是有保障的?!至于那些自愿为减少人口不生孩子的,自愿为共产主义而牺牲的,因为自愿,才有价值。而且,集体主义下,如果不是圣人当权,且有足够的智慧,是难以维护整体利益的。同时,集体主义最容易滋生权力腐败、强权政治,以致于人民失去言论自由,人性被极端压抑。

当然,只宣扬个人主义问题更多,当前的世界格局下,个人主义因为缺乏立足于整体的考虑,更容易被资本、利益牵着走,而资本对利益无止境的追逐会进一步加大贫富差距、爆发经济危机、加速社会内部竞争和科技发展,把人类快速导向失存。甚至于可以说,经济危机就是人类抑制资本主义过度发展的自救措施。就如同人体得病实际是在告诫你要修正自己的求存理念,采取正确的养生方式,才能安稳的寿终正寝。金融跨时空调配资源都是基于固有的经验认知,当经验失效的时候,其崩塌也是迅速的。所以,俄国会因为金融上卢布的贬值而解体,其他任何国家都可能因为美国的金融战而萧条。同时,整个人类社会的生存结构包括金融结构也注定会随着创新发展的进一步分化而越来越脆弱。

所以,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有利有弊,各自铸就了当下西方和中国的现实状况。当然,中国现在的竞争比西方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政治结构却是国家资本主义,文化也残留着天人合一的认知基础。而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自由沉淀为最基础的人性,而且社会越分化,个体对自由的需求越高,所以那种不顾个人认知程度,强加于个人意志之上的集体主义只是对人性的漠视和压抑,所以,王东岳先生说:倘若改革的举措是以“牺牲个人自由”和“泯灭人性天良”为代价,则我宁可面对毁灭。也就是说,集体无权牺牲个人利益以维护整体,除非个人出于自愿,否则,电影《荒城记》中美丽寡妇的命运就可能是你的命运;个人也无权为了追逐个人利益牺牲集体利益,这需要认知上的自觉和法律基于维护人类整体求存的系列调整。总之,个人与集体直接必须达到一种最佳的平衡,实现手段只有法律和文化。最好的结果是通过文化教育实现个人自由主义下的集体主义,法律界定自私的最低标准,文化倡导无私的最高自觉。

通过文化塑造情感是最有效的,同时,自觉的成长没有尽头,越是大彻大悟的人越是会最早摆脱个人私欲的追逐,而更多的看到社会整体中的芸芸众生;而法律对社会成员的规定,只是维系社会整体求存下个人需要做到的最低标准,非自觉的意志都不是爱。

在依赖于理性的人类文明发展阶段,如果没有共同的宇宙观、世界观和价值观作为文化基础,因为智质分化,人与人之间的认知会越来越差异化和狭隘化,所以这个阶段人与人最大的区别是思想的区别、价值观的区别,它把我们分成不同的人,成为不同的国家里有着不同信仰、不同行为模式的人;也就是说,人类晚级社会以后,人类从基因的载体转为思想的载体,人类内部竞争最大的矛盾是思想或价值观的矛盾。当下中美的矛盾归根到底是利益的冲突和意识形态的矛盾。意识形态体现最根本的价值观。所以,从维护人类整体求存的角度而言,最大的爱是赋予人类正确的思想、正确的价值观。基于共同正确的思想和价值观,即使人们互不认识、相隔天涯,即使国籍不同、肤色不同,只要意志方向一致,其实就是一个整体。

所以,思想家极致的务虚是最大的务实。因为正确的思想是对作为整体的现实的最深刻理解,从而才能够引领现实。而现实也只有凭籍新思想才能升华为对当下现实的超越和创造。

故,最高的理想主义都是现实的,最高的现实主义都是理想的。换句话说,在人类整体求存越来越复杂的人类文明社会,没有极致的务虚就没有思想划就的现实蓝图,现实会失去对未来的理解而盲目作为;没有极致的务实就没有实现理想求存的行为或路径,蓝图终成画饼。

每个人该务虚还是务实,该如何选择自己的路、自己的爱,因每个人的天赋和个性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选择。

           (五)最好的自爱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对自己最大的宽容和爱就是允许自己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因为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本身就是最大的享受,也最容易做好!虽然,可能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一时的具体的利益。每个人的先天基因和后天环境都不同,所以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找到自己的特质,珍惜后天的每份际遇,明确自己的目标,才能做好自己。

思想家是孤独的享受者,因为思考是自己和自己的对话,读其他思想性的书是和其他思想家对话。每天都在学习和对话中,哪有时间寂寞?所以,康德不需要周游世界,思想已驰骋了最大的时空;在自我选择的与自己与他人的对话中已实现内心的丰沛与成长!精神享受永远是最高的享受!

每个人必须先学会自爱,有正确的认知方式感知自己、爱自己、让自己由心灵的圆满获得幸福,才有能力去爱别人。

爱,是一种情感。但懂得爱、能避免爱的伤害,是一种认知和能力。

             后记

谨以此文献给2018年的六一儿童节!(也是答应给朋友的六一礼物)

老子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耶稣说:“要像小孩子一样”。

人的成长过程就是为了维系自身成长而不断抓取各种依存条件(即利益)的过程,因为金钱在表象上牵挂了无穷的个体需要的依存条件,所以对金钱的追逐铸就了人性日益膨胀的贪嗔痴;但在终极上,金钱只是媒介,和人类整体的依存条件并无直接关系,反而是在金钱主导的利益博弈中无谓消耗了人类的元气(即存在度),消耗了人类整体更基础更宝贵的依存条件如清新的空气、洁净的水源、安全的食物、生物链中和我们息息相关的日益减少的动植物,这本身就是一个舍本逐末的过程……人生犹如战场,每个人全力拼杀,老来退休了,没有强烈的利益诉求,反而心平气和,更容易返璞归真。

人类在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以致于元气无多的时候,也需要某种程度的退休、需要反思、需要返璞归真。真正的返璞归真是站在人类整体乃至超越人类整体的存在整体上有了正确求存的觉悟。这个觉悟基于对存在的深刻理解,是求存的终极理性认知(即正确的宇宙观、世界观、价值观)沉淀为本能后的化繁为简的大智慧。

小爱谋求个人利益。大爱谋求整体利益。人的思境可以基于整体利益,而人的具体生活却离不开个人具体的需要。所以,大爱追求人性中的神性,但其底限是能保证自己的存活;小爱立足于人性的贪嗔痴而永无餍足。当然,每个人首先是凡人、俗人,无论圣人还是佛陀也都是凡人成长的结果。极端自私和极端无私都是罕见的,大多数人都在二者之间,而人类认知或素质的提升就是越来越多的人可以有关照人类整体的视角和觉悟。总之,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无论大爱还是小爱,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整体或个体的求存。但从小爱的必须到大爱的觉悟,是每个人的认知成长之路,也是爱的成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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