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演通论看世界之五十:全球化与反全球化

“全球化”曾经是一个代表未来的高大上的概念,但现在仿佛有些退潮,因为连主导全球化的美国也开始筑起美国优先的堤坝。之所以说最近百年内的全球化是美国主导的,是因为美国主导的意识形态和进步论文化在这些年一直代表着商业文明的主流。但美国的文化和意识形态显然担不起这个格局:当美国资本扩张的利益与全球化相符合时,就全球化的扩张;当美国的利益受到威胁时,宁可牺牲自己的部分利益,也不会让中国上位。也就是说,真正匹配于全球化的去国家、去竞争、去暴力的意识形态和文化乃至政治格局都没有形成,经济结构的全球化就势必与大国利益的得失息息相关,并由此一波三折。

(注:这里的去国家不一定是国家消亡,而是指利益的计算单位不再是国家,而必须以人类整体为单位,需人类整体共同制定人类社会的求存规则,于是作为利益集团的国家越来越模糊,以致于名存实亡;去竞争也不是完全没了竞争而是所有企业、国家之间首先考虑的都是怎样通过合作能实现社会整体利益最大化而非通过打败别人以求自我局部利益最大化;去暴力指人类制定的共同规则必须把暴力彻底消解,因为现今科技水平下的暴力有着摧毁人类的力量。去国家才能去竞争,去竞争才能去暴力。)

但无论期间的波折如何,全球化都是人类社会化进程下的必然趋势。

                       “一”

从自然发展的整体来看,自然界中的任何存在归根到底都是结构存在,而且由简而繁的从无机物到有机物、从低能生物到高等生物乃至从生物社会到人类社会。在137亿年的自然结构化进程中,人类社会作为自然存在也是一种结构存在,而且是自然结构序列的终末代偿产物。“全球化”特指这种结构代偿从血缘群团到部落、部落联盟、国家、国家联盟以后,已经达到了以全球为单位求存的程度,即全球成为不可割裂的一个整体,整体下的各部分彼此依存,须臾难离,形成必须高度配合的致密的人类社会结构。它不仅仅是全球分工协作下的经济结构,还必须匹配相对同质的以维护人类整体求存为目的的新的意识形态和文化以及与此匹配的同样以维护人类整体求存为目的政治体制。所以,在当下主流文化和政治都难以匹配的情况下,如果没有新文化去链接所有人、所有国家,去形成大致统一的认知,共同制定相关规则以消解国家间的竞争、暴力,这条路就始终走不好。

而这一切正好具象表达了反社会化的倾向一直与社会化的演运同步,一如维系存在度(即维系社会稳定存在)的反结构化倾向一直与结构代偿(即社会结构复杂度升级)同步,所以代偿必须遵循简约原理,即只有以最小的代偿才能抵达存在度弱化后的存在阈,从而实现自身的存续。换着形象但不确切的表述就是:万物求存求的都是能维系住自身永恒不变,所以,作为变化的代偿是负面指标,必须负的最少;但因为连最强大的始基存在都无法维系住自身,以致于对所有具体存在而言,不变是暂时的,变化才成为永恒。所以,递弱代偿才会一路延展出137亿年的由简而繁的整个物质演化进程。

反社会化的倾向不仅存在于人类社会,在整个生物社会发展的各个阶段也充分表达。如在生物中级社会的体质分化阶段,大自然摒弃了膜翅目社会那样的高分化高结构化的社会化形态,除了因为硬态体质分化下社会的整体耦合很难以外,也在于自然遵循尽量能不分化就不分化、必须分化就尽量从缓分化的原则。所以,膜翅目以后的动物社会成员除了性差异,体质上基本都是相对同质的。直到这种几乎同质的体质性状无法维系,即由简而繁的体质分化走到尽头,才不得不在人类步入文明以后启动了智质分化,但智质最重要的遗传属性或文化最重要的遮蔽性就是为维护自身的稳定而存在的,这种遗传和遮蔽本身就是对自身存在度的维护;反过来说,就是对自身结构化或分化的遏制。再如在单细胞生物分化成多细胞生物的过程中,“单细胞的时聚时散仿佛只是一种试探,不聚不足以维持存续,聚之又令其大不舒畅,因为组织化的格局毕竟会带来某种束缚,甚至会由于势不可免的‘分工’而带来某种‘不公’,于是,在单细胞尚未完全丧失独立生存的潜能之前,它们尽可以作鸟兽散,尔后重新组合,以求改良。不过,如此反复‘革命’,虽历久不懈却无以弥新,而其生存度的自然衰变照例一往无前,断不会停下来等候它们去慢慢地协商出一个合乎公道的‘社会契约’,须知组合的形态早已被它们的衍存位相所规定。所以,此后的多细胞联构体再也不肯继续进行这种徒劳无功的折腾,它们索性密切结合,甘愿忍受由此带来的种种委曲,只要能获得一时的安稳则别无他求。从此,生物存在朝着机体化的方向迈出了踏踏实实的前进步伐。”(见《物演通论》第一百三十八章)人类社会的全球化进程实在象极了这个单细胞时聚时散而最终分化耦合成多细胞的过程,现在时而全球化,时而反全球化,但结局也早已注定:全球化的历程无论如何波折,全人类在必须共同面对的系统危机面前,最后只有抱团取暖、整体求存、彻底全球化一条路。2020年的新冠病毒只是拉开了人类需要共同面对的系统危机的序幕。人类要共同应对的危机很快会逐一上演,它们将逼迫人类走上自然选择已经划定好的彻底全球化之路。总之,全球化与反全球化就是自然演运下的社会化进程与反社会化倾向在人类社会最后衍阶段的具体表达

关于反社会倾向,《物演通论》第一百三十四章也明确指出“生命在其问世之初,从‘骨子’里就带有一种深刻的反社会倾向,这一倾向先是通过同质化的生物性状构成来消解生物社会构成的结构内涵,从而使巨大的社会实存在其最初诞生的时候几乎找不到自身的踪影。而后,随着生命的性状分化将其潜在的残弱素性展现开来,反映出代偿功能的社会结构才逐渐显形,虽然如此,那种生命中深在的反社会倾向仍然被遗传下来,转换了各种方式继续顽强地表达着自己──实际上,所谓‘反社会倾向’所表达的,乃是自然物演进程为了阻滞自身存在度的流失所采取的种种保守措施之一”。包括人类社会成员天然追求平等也是这种自然反社会倾向在人类意志层面的表达。所以,特朗普的所有荒诞行径只是美国维护其自身求存的不得已,只是其金融代偿失效以后必须维护其所剩不多的存在度的不得已。美元是全球通用货币,面对自身的危机,美国维护的从来只是自身的利益,增发货币可以把危机转嫁到全世界,但全世界也不傻,无限量的增发货币只会导致越来越多的国家放弃美元寻求新路。而美元一旦被放弃,美国的根基就彻底被动摇了。美国作为全球化的先行者如果最终失败是很正常的,哪有先行者一步成功的?因为其先,条件必然不足。反而是中国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可能会在接过全球化的大旗后有望成功。因为中国文化的基因中天然的有着超越国家民族的天下观,从先秦开始就是如此。当下,输出表达当代天下观的新文化、确立当下人类社会整存求存需要的新的意识形态是真正建立起“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要条件。所以,习主席在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后强调要讲好“中国故事”,殊不知王东岳先生建立的宇宙观、世界观、价值观,就是匹配于“人类命运共同体”、匹配于当下人类整体求存的生存结构的最好的意识形态和基础文化理念,也就是最好的“中国故事”!只是承载着王东岳先生新思想的《物演通论》作为哲学著作艰涩难懂,有待于更多有能量的人去发掘、传播罢了!而且,中国讲永不称霸是真的对这种文化的践行,是如《道德经》中所说的那样“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生存”(即让全天下先好起来,自己作为利益共同体的一部分自然也就好了),乃至“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从而起到对整个人类的引领作用。中国在新冠疫情期间乃至弱小的国家出现问题的时候,都会伸手援助,这本身也是把自身置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践行,但这还远远不够,唯有靠新意识形态的输出、靠新文化的凝聚,才能真正打造出“人类命运共同体”。

                      “二”
智人从非洲走出来,一步步遍布全球。但在人类社会早期,人类的文明处于原始的采猎阶段,哪怕进入农业文明,也是限局域获取生存资源,社分工主要就是男狩猎女采集或男耕女织,其他手工业、商业分工程度有限,更无需全球化的社会分工。只有在跨局域获取资源的商业文明成为主流以后,全球化的社会分工才逐步形成。但如果没有对文明程度较低的落后国家的保护,这种全球化很可能成为强国对弱国的掠夺,所以,真正利益众生的全球化必须是消解了霸权主义的、消解了国家竞争的以维系全人类所有人的生存为目的的资源配置和利益分配,即以全社会公有制为基础。需知,人类武器的先进程度已经承受不起任何内部竞争引发的战争,而只要有国家间的竞争,矛盾和矛盾引发的战争就不可能从根本上消解。而人类,不能把未来的生存建立在如履薄冰的这种竞争关系上。而且,真正的全球化不可能在竞争的格局下实现,因为竞争的胜利者必须保持自身产业的完整性,即不依赖于其他国家就能生存,这样才不会被反制,如中国和非洲建立起粮食关系、和伊朗及俄罗斯建立起能源关系都是为了维系哪怕美国断供也能保证的最基础、最重要的粮食和能源供应。但如果他们被美国策反了呢?中国与美国博弈的优势在于其作为世界工厂这些年形成了最完整的产业链,这不是任何其他国家马上可以替代的,美国产业空心化的问题也不可能马上解决,所以,美国对中国的依赖并不比中国对美国的依赖少。而且,高端产业链出现问题暂时不影响存活,而低端产业链都不能保证是会引发生存问题的。如80年代的朝鲜其农业机械化和城市化程度乃至国民生活水平都是超过中国的。当时,朝鲜通过用农产品、生活用品等与苏联交换机械产品和石油,成为了高度现代化的国家。但这种对外界依赖程度极高的社会结构是极其脆弱的,以致于苏联解体直接导致朝鲜能源断供,机械设备成了摆设,而此时朝鲜农业机械化已经快两代人了,新人已经不会使用锄头、镰刀种地了。于是,失去机械化的农业无法养活更多的城里人,饥荒导致一大批人饿死,民众不得不脱离北朝鲜,大面积外逃。这就是最基础、最重要的粮食和能源不能保证的恶果。所以,在竞争格局下,任何国家都必须首先保证粮食与能源的供应,尤其是依赖于进口的时候,至少得多个渠道保障供应,最好是本土有能力维系自身这两项基础的供应,因为越后衍的社会结构越复杂,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除了疫情或许还有其他政治或自然的各种情况引发交通阻断、供货方出现问题等。当所有人都清醒的意识到这一点是时候,真正的全球化就永远不可能实现,因为竞争环境下,没有人可以把自己的命脉交给对方,而当大家都优先保障自身的产业完整性时,全球化的资源配置就成了妄想。当然,如果每个国家真的可以自给自足,反全球化反到不再跨局域求存,就类似回到了农业文明,那倒是人类之福。但人类社会的结构化进程是不可能倒退的,所以,每个存在度递弱的国家乃至每个企业、个体必须依赖越来越庞大的社会结构才能生存。

事实上,社会结构越复杂,基础建设的规模越庞大,社会整体需要消耗的能源越多。全球一体化的人类社会,物联网、互联网把所有人连接在一起,但这些有形无形的网络、道路等都耗费着巨大的能量,哪怕因为特殊原因如新冠病毒导致我们每个人都被隔离在家中,这种基础建设的能耗仍然是继续的,一如大自然缔造的人体哪怕在睡眠状态也需要维持基础代谢的能量。其实,每个人每天维持生命需要的能量换算成电能的话不超过0.1瓦,但我们维系身外的这个人造的社会实体结构需要的能量远远大于维持生命本身。而且,文明程度越高,智质分化程度越高,智质创造的人造物的分化程度也越高,以致于人类自身反而成为了庞大社会结构中的镶嵌物,维持生存直接变成了维持这个社会结构,需要消耗的能量也越来越高。这就是存在度递弱在社会结构能源消耗上的表达:越后衍的越复杂的社会结构耗能越高,依赖的条件越多,也越不稳定;社会结构横向看实现了资源最高效的整合,但纵向看效率却是逐步降低的。换句话说,全球一体化表面上实现了全球资源横向上最高效的配置,但从纵向的社会结构化进程来看,农业文明消耗的资源肯定小于商业文明,商业文明消耗的资源肯定小于信息文明,一如人体结构在横向上的效率是最高的,但在纵向上完全没有办法与单细胞生物相比,这也是万物作为结构存在存在度递弱最形象化的表达。所以,全球一体化是社会结构化进程的必然,但那不是人类之福,只是人类求存的无奈结局。届时迎接人类的一定是更艰难的求存,所以才需要全人类摒弃竞争,最大程度的降低内耗,才有可能有一线生机。而且,虽然随着文明的发展,我们表面上越来越自由,但历经上百亿才由自然建构而成的人体最适应的饮食还是当地当季的产出。我们每个人免疫系统的形成也是匹配于局部的自身成长环境,据此适应和生成的。而跨局域求存不可避免的导致越来越多的人莫名的哮喘、过敏,归根到底都是免疫系统对求存环境的不适应造成的。所以,一方面我们的文明进程越来越高,衣食住行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广,一方面我们的身体在文明化的进程中越来越不适应。意识到这些,在《物演通论》奠基的思想基础上,我们的政治、文化乃至教育、医疗、健康理念等方方面面都需要随着宇宙观、世界观、价值观的重建而重建。所以,文化先行是一切的基础。唯有通过文化建设让所有人清醒的意识到人类的生存危局,人类才可能携手起来把自身打造成真正的“命运共同体”,共同面对下一个比新冠更严重的问题。所以,只有在匹配于人类当下生存结构的新思想于广泛的传播中凝聚成越来越多的共识并合力成为主流之后,人类全球化的道路才能真正走下去,即必须文化先行,这是关乎人类存亡的关键。没有“命运共同体”的共识和真正摒弃内部纷争维护整体求存的自觉,人类不可能应对包括战争在内的所有系统危机。

祝福人类!愿所有人在越来越动荡的未来都能安稳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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